“母亲还说,她当时服侍先帝左右,于先帝驾崩前半个月,曾无意间,亲眼见到先帝......起草了一封废太子的诏书,而依她之见,先帝本想册立的新太子,是你。”
容朔说完,顾澜和容珩都愣在了原地。
他的话就像是一根线,将顾澜此前知晓的一件件小事,都串到了一起。
一瞬间,顾澜就想到了很多种狗血的可能。
丝丝蔓蔓的细雨淋湿了容珩的肩头,也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容珩想起嘉太妃曾经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原来她将自己视作奇货可居的原因,是因为见识过先帝对他的宠爱。
“太妃想的太简单了,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即便废了容璟,他也会让三皇兄做新的太子。”
片刻后,容珩嗤笑一声,淡淡地开口,但他的眼神却有一丝迷茫。
因为,如果嘉太妃和容朔说的是真的,那曾经先帝对萧家做的一切,就失去了合理的解释......他这些年对先帝的复杂感情,也不知该何处依存。
顾澜则在意的是:“先帝为什么要废太子?”
她惊讶的,不是先帝居然想立容珩为太子。
因为......容珩是男主啊!他本来就天资纵绝,母族显赫,萧凝又是先帝真爱,有个主角光环很正常,不经历风风雨雨,怎能成为男频大男主。
可据她所知,容璟这个太子之位虽说没有稳如泰山,但也不是摇摇欲坠的状态。
据说,太子容璟自幼才学兼备,勤勉努力,也算得先帝器重,百官支持,又是皇后之子,娶了苏栀雪这个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女,所以正常情况下,他是可以顺利登基的。
而相比之下,容朔一直在军中,三皇子容玦母族平平,只是在文学上有着自己的造诣,明面上还跟容璟兄友弟恭,也不算是容璟太大的威胁。
最重要的是,容璟从来没有犯过错。
一个从不犯错的完美太子,先帝为什么想废除他?
难道先帝真的宠爱容珩到这种程度,为了给他铺路......不惜毁了自己辛苦栽培的容璟?
一个皇帝居然是个恋爱脑,加上被中年得子冲昏了头脑?这合理吗?
容朔却望着容珩,眼神无比复杂,说道:
“小五,你低估了自己在先帝心中的分量,他对你有多么宠爱,我们兄弟几人都看在眼里,若废了太子,那么新的太子一定是你,也只会是你。”
顾澜看着容朔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说假话。
所以先帝真的是个恋爱脑,加上被中年得子冲昏了头脑啊!
容珩却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容朔。
檐下的雨有丝缕落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像挂着泪珠。
他双眼通红,表情阴郁冷漠,仿佛没有情绪的木偶,声音却沙哑地近乎低吼:
“他宠爱我,就要毁了我的一切!?太可笑了。”
顾澜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看向容珩,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亮。
她印象中,容珩极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眼里的不甘和愤恨几乎化作实质。
就是因为容朔提到了一个人——先帝。
那个曾经给予他无限荣宠,却又在临死前,将他身边一切拖入地狱的人,是他心里无法愈合的伤。
容朔看着容珩的样子,内心钝痛不已。
他咬了咬牙,直视容珩鹰隼般锐利漆黑的眼眸,只是,他即使还端着长兄的沉稳,现在也已经心乱如麻:
“小五,你冷静一些,我不会骗你,先帝对你和潇妃娘娘的宠爱,的确是举世无双的,但由于当时......太子地位稳固,又和你没有任何直接冲突,你就算再受宠,说到底,也只是孩子,对太子来说,威胁还比不上老三。所以,那道抄家圣旨出现时,我们只以为萧家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燕的事,最不济,是心寒先帝的狠心,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和太子有关系。”
容朔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可如果,母妃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嘉太妃没必要临死前骗他这件事。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呢?
如果先帝的确打算废太子,又想将容珩立为新的太子呢?
这简直颠覆容朔的认知。
容朔冷静下来以后,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试图找到别的可能。
顾澜却开口道:“若当真如此,先帝不会好端端的铲除未来太子的母族,那道圣旨有问题,后来容璟登基的遗旨,就可能也有问题。”
她的话,让眼前的兄弟二人眼神齐齐幽深下来。
萧家通敌的事,本就是强行安上的莫须有罪名,实际上,是欺负当时萧家女眷在京,老侯爷战死,萧家又是满门忠烈的一根筋,才能顺利抄家......
如果先帝只是忌惮萧家功高盖主,不是还有个顾家呢吗,顾家怎么就没事?平南侯府和定远侯府几乎与大燕同存,都传承了百年,为什么偏偏这一代要除去一个?
容珩缓缓地抬起头,漆眸显出几分血丝:
“你是说,容璟很可能也知道了此事,所以伪造圣旨......”
容朔忽然又想否定自己刚刚说的一切,道:“但先帝下达抄家圣旨的时候,分明人还活着,还拒绝了潇妃娘娘的求见。”
顾澜道:“然后过几天,他就驾崩了。”
容朔呆住,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
一股寒意席卷了容珩全身,他像是被冰雪冻住了浑身血液,甚至连思维,都沉重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顾澜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避开了这个情况。
那就是......
容璟在得知先帝想废除自己后,就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了先帝,假借先帝之名下达圣旨诛萧家,然后弑父,登基。
连萧凝都不见,更是证明了先帝当时,或许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
而他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澜没有仅限于这一种可能,她思忖了片刻,又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帝并没想册封你做新的太子,太妃看见的废除太子圣旨虽是真的,可先帝到底没公布于众。
说不定是容璟犯了错后,他一时生气,小惩大诫之举,而后他想到,若容璟登基,对你的宠爱以及萧家与日俱增的权力,会成为容璟的最大的阻碍......他为了容璟,就在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下旨铲除了萧家。”
一边是先帝,一边是皇帝;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兄弟。
先帝下旨是真实发生的,容璟是幕后黑手却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何况,失去萧家庇护的容珩,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似乎也意味着容璟还是心存善念的。
反正总有一个是恶人,或者是两人合谋害了萧家呢,这点顾澜没说。
容朔猛地回过神:
“若如此,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先帝驾崩前一段时间,太子刚好因为一件治理旱灾的事情没有办好,被先帝斥责过,后来此事交给萧家老侯爷的三弟去办,却做的很漂亮。难道,这就是先帝想起草废太子诏书的原因?后来他又放弃了,选择......”铲除萧家。
他记得,当时先帝毫不客气的在百官面前训斥容璟,若后来,他一时冲动起了废太子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只是件小事,先帝在他心里,并不是个傻子。
在容朔的记忆里,并没有和先帝有关的事情值得纪念,这一点和容珩恰恰相反,因为容珩曾得到的宠爱,是举世无双的。
他是长子,刚出生时,先帝还是个年轻人,怎么懂如何做一个父亲呢?所以容朔从小到大,都和自己的父亲关系淡薄。
后来有了嫡皇子容璟,聪明伶俐的老三容玦,自幼体弱多病的老四容琪,他自己却已经入伍从军,与先帝之间,更是只剩下了君臣之义。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先帝嘱咐他,让他保护弟弟妹妹。
若真让容朔选一人相信,他宁可信容璟,让先帝做那个恶人。
容朔回想起来,容璟小时候,也是个和小五一样可爱的孩子,虽有时会因为苏馨玉,跟自己有些隔阂,却也会扯着他的手,请他教他射箭骑马。
他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伪造圣旨和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当时容璟也没那么大的能力。
顾澜听到容朔的理由,下意识看向容珩,她知道容璟曾“害死过”容珞,所以对这个狗皇帝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既然他能害死妹妹,弑父就极有可能——容珩也清楚。
但这事,不好跟容朔解释。
雨,停了。
可是他们的内心,却更加阴沉。
“既然容璟身上的嫌疑暂时洗不清,”顾澜说道,“那不如就先查查,先帝当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我记得张奉才他干爹张若水......还活着?”
“是,而且抄家圣旨也跟他有关。”容珩点了点头,平复着内心起伏,努力冷静下来,戴上了面具。
容朔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走进里屋,带着王妃和容允浩一起走出内院。
他的母亲走了,他得让其入土为安。
“大哥,”顾澜唤他,“节哀。”
容珩也张了张口,最终,对容朔点了点头:“节哀。”
这时,顾澜终于见到了上任鬼医,也是容珩的师父,杜常宁。
杜常宁从屋里走出来,顾澜下意识后退几步。
说实话,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一身破破烂烂衣裳,须发皆白,挖着鼻孔的老爷爷,和传说中的鬼医联系在一起。
而老爷爷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娃娃,有酒吗,有钱吗?”
巧了,顾小侯爷最不缺钱,而且她还喜欢给小姑娘花钱——老爷爷也勉强可以吧。
三人一起离开了睿王府,依照杜常宁的意思,走进京城一家小酒肆,要了个隔间。
一盘油炸咸酥花生米,二两黄酒,杜常宁就喜笑颜开。
他“嘶”的往碗里倒满酒,情不自禁的感叹:“老夫想这口儿想的太长时间了,真是多谢你这小娃娃啊。”
杜常宁端起酒碗,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碗沿的酒液,深吸一口酒香,露出舒爽的神情。
呷了一口黄酒,杜常宁眯起眸子美了半天,才真正意义看向顾澜,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的双眼在顾澜和容珩身上转悠,就在顾澜以为,他已经看出自己女儿身的时候,就听他中气十足的叹道:
“你就是那跟我徒儿搞在一起的断袖小娃娃吧!不错,有趣,阿珩,你要辛苦一些了,人家请为师喝酒,你怎么也要让人家在上面几次。”
容珩这次真的拔出了刀,冷笑一声:“我觉得杀师证道更有趣呢。”
顾澜连忙阻拦:“我觉得杜老前辈说的有道理......别别别,珩兄冷静!”
他是某点大男主,不是某绿色软件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