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仁摆了摆手,近卫洪长河举起刁斗,“当、当、当”一阵悠扬而浑厚的铜音散播出去,边军缓缓退到战壕里,架起楔盾,竖起长枪,开始坐下来休息,后军的弹药、开水、军粮这时源源不断的送上来,唯有后军的担架队跑了几步站在战壕前犹豫不决。
刘景仁不由皱起了眉头,任豪杰快跑几步,又弯着腰回来,用手指了指前线,刘景仁回过头来,原来距离第三道栅栏大约一百二十步的地方,蒙古人架起双层方盾,后面站着两排长弓手。看来敌人害怕我军修复工事,用长弓将战场覆盖起来,如此狠心的敌人,连自己的伤员都不要了!
刘景仁抬眼望去,眼前二百步左右的战场上横七竖八的倒卧着形态各异的尸体,特别是栅栏附近,蒙古人的尸体一个压着一个形成一道长长的坡坎,正午的阳光静静的照在这些尸体上,就像一堆凝固的雕塑,也许是因为蒙古人口袋里装着的青豆吧,有好几只颜色鲜艳的戴胜鸟在尸体上跳来跳去,鲜艳的翅膀和头上褐色的花冠,时而展开,时而敛去,好像唱着一首优美的恋歌。
越过盾墙,远处蒙古人的骑兵方阵已经退回去了,正散乱的坐在军垒外的壕沟边用饭,正门西边哨楼的阴影之下,那位满人将军正和蒙古台吉们商量着什么,唯有那匹在青白的底色上缀着黑斑的魁梧战马在哨楼下悠闲的甩着尾巴。
“我们的伤员还是要抬回来的。”刘景仁望了望远处,回身对任豪杰说。
任豪杰向担架队挥了一下手,顺便抓起一面楔盾向前线跑去,后军的卫生兵看样学样也一人举一把楔盾护着担架员向三号栅栏跑去。
可能是没有拿枪吧,或者卫生兵铁盔上耀眼的十字魅惑了对方,在卫生兵将伤员放上担架、担架员弯着腰飞快往回跑的时候,蒙古人并没有放箭。过了一会儿,当壕沟里的边军用完饭开始闭眼休息的时候,伤员们已经被运到了第三道壕沟后边的救护所里,很快的,战场上弥漫起一股淡淡的白酒香味。
待明军的尸体运输完了,蒙古人的盾墙中忽然裂开一道缺口,一队队步兵飞快的冲出来,迅速把战场上的尸体搬走了。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整个战场只余下灰黄色的沙土在太阳底下泛着暗淡的辉光,好像诉说着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夏日的中午,微风轻轻从凌乱的野草上掠过。
太阳刚刚偏西,一阵低沉的牛角号声好像在地面上滚动了一遍一样,军垒前东倒西歪散漫坐着的蒙古骑兵就像听到了惊雷的猴子,一个个翻身坐起,敏捷得纵上马背,眨眼间,骑兵的马群像一滴滴水流汇聚而成的黄河一样成弧线向军阵前穿过来。
“嘀——嘀——嘀”连绵不断的筚篥声在壕沟里连成了一片,明军的士兵迅速抓起鸟铳翻身而起,在齐腰深的壕沟前倒放塔盾,快铳手把新鸟铳架在塔盾中间的凹槽里,两个旧铳手倒放楔盾也把旧鸟铳放在盾牌中间的凹槽里,一左一右做好射击的准备,两个长枪手将枪斜放在壕沟边,手里拿着通条,他们的任务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纸包弹通到鸟铳的铳管里。
马群越汇越多,眨眼之间就从蒙古人的军垒前斜穿到一号壕沟前五十步的地方,在马群如雷的奔跑声中,连绵不断的箭雨倾泻在壕沟里,“啪啪啪”在一连串旧鸟铳清脆的铳声中,“咚咚咚”夹杂着新鸟铳更为快捷的沉闷的射击声,就像顺畅的流水遇到了嶙峋的石头,马群中不断有马倒下来,后边的战马来不及躲避,有的从前面的人身上踏过去,有的被战马绊倒,战马翻倒在地,人则像炮弹被抛射出去。
马群刚刚过去,举着盾牌的步兵方阵就轰隆隆的踏过来。
刘景仁拨开举着盾牌挡在眼前的景智,翻身上马,举起黑旗在头顶“呼啦啦”的摇摆,壕沟里的明军不顾身边像刺猬一样密集的箭支,退下壕沟,又翻过后边的沟坎,爬过木栅栏,把塔盾正过来,再插上三个楔盾,搭上搭扣,一个坚固的防护阵位就建成了。
塔盾中间的了望口上架着“快铳”,这是士兵们给新鸟铳起的名字。两边跪着射击的是旧鸟铳的位置。
这个时候,明军的阵地换成了两列,壕沟中间的位置低,站着一列士兵,木栅栏后边位置高,同样站着一列士兵。
刘景仁左手举起红旗,右手举起黑旗在头上摇摆,这时从第二道壕沟里又钻出两个千总队站到了第一道壕沟的东西两侧。
蒙古人出动了五个千人队,密密麻麻的塔盾从伊逊河边一直排到南城墙西的第一道木栅栏外,后边是两道呈弧形快跑的蒙古马队,他们随时都能将马速提高到极致。最后边是一排长长的蒙古骑兵长蛇阵,他们用黑纱蒙住脸,以阻挡头上的太阳光,手里斜举的长矛。
蒙古人显然意识到了明军的指挥中心就在队伍的最前面,南门外的官道上已经聚集了三个千人队,可是刘景仁还没有后退的打算。
这时,刘景仁身边的亲卫们迅速举起一圈木墙,洪长河、彭旭阳两队在前,刘景智、李英豪两队在侧,组成由塔盾搭建而成的两层木墙,而十枝快铳从射击孔中伸出来,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敌人。
第三道栅栏距离第一道壕沟只有不到50步的距离,蒙古人的步兵盾墙很快逼近到30步的距离,这个时候蒙古人才停下快速推进的步伐,把木盾竖在地上慢慢往前挪。
二十五步,二十步,十五步······
这时,蒙古士兵久经风霜的黑红脸庞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
突然,从第一道壕沟里飞出了无数的飞索,三刺挠钩准确的抓在蒙古人的方盾上,猛的一拉。
“呯呯嘭嘭”的铳声像爆豆一般响起,蒙古人的盾墙一下子倒了不少。
“呼啦”第二道盾墙一下子涌上来,蒙古人没有后退丝毫。
一阵箭雨接着一阵箭雨,当明军低头躲闪的时候,蒙古人的盾墙一直推进到壕沟前三五步的地方,箭雨过去,蒙古人的方盾就像退潮的海水一般退回去,离去的同时地上的陷马坑也被蒙古人填平了。
阵地上安静下来,就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夜,连飞鸟的鸣叫也听不到。
东城门外,两列骑兵方阵排成一道长蛇线源源不断的补充过来。
这时大约已到未时了,西斜的太阳从城墙上斜斜照下来,留下一段浓黑的阴影。
刘景仁望着远处黑压压的骑兵队伍,心里像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死神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近的攫住了他的心,他想起了远在北京的妻子、孩子,想起了穿越以后的勃勃雄心,他有些好笑,他年少轻狂吗?他今天就要为轻狂而死吗?
人谁没有一死?
不拼一把怎能知道我的高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