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灯市距离徽州会馆不远,几个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北走,走到东单牌楼再向西一拐,进到扬州胡同第三家,就是徽州会馆了。
徽州会馆依然是那么的气派,门口四个清倌人着红纬翠、面施薄粉,恭恭敬敬的迎接着客人。
“四川客商”显然是这里的熟客,刚到门口,几个清倌人就朝着门里喊。
立刻一个年龄二十许的娇艳嬷嬷跑了出来,“乔掌柜,你可来了。”
“四川客商”也不废话,直接说:“今天有重要客人,可有清静的房间?”
“有,当然有,什么时候都会给你留着的。”那位年轻的嬷嬷说,“2楼“瘦西湖”是最好的了。”
“好,就在2楼“瘦西湖”,饭菜还是老规矩,赶紧准备。”“四川客商”吩咐道。
四个人在二楼靠东的“瘦西湖”厅坐定,门口的两位年轻的侍女走上前来,拿出茶海,细细的筛出四杯茶来。
“冲到茶壶里,准备好茶杯就行了。”“四川客商”看到侍女将茶杯酒具布置停当了,说:“两位下去,赶快吩咐餐厅上菜就是。”
“匆匆一晤,还不知道小老弟姓名,常常让我后悔莫及,小老弟名字是······?”
“刘景仁,字怀惠。不知老哥的尊名是?”
“什么尊不尊的?我是山西晋中平遥县的乔贵发,京城大德兴就是我的买卖。”那位蜀锦商人为人十分随和。
“那你不是四川的商人?”
“哪里是四川的,行商采买、走南闯北,会说的几句四川话而已。我是晋中平遥的,咱们是老乡。”乔掌柜呵呵一笑,“和刘老弟会面的时候,那是什么光景?当时身边全是土匪和官兵,怎么敢说实话?四川客商只是一个临时报出的假身份罢了。”
刚喝了两口茶,两个侍女开始布菜,蒜泥白肉、水晶肘子、清炖羊片、红烧鹿唇、驴肉大锅······
刘景仁哪里见过这些菜品?大大小小精美的钧瓷瓷盘,再加上银的珐琅的各式餐具,琳琳琅琅摆满了一大桌子,赶紧说:“够了够了。”
乔掌柜笑着说:“没事,尽管上便是!”
最后上来的酒竟然是“珍坊”。
“这一桌子怕不得有上百两银子,太奢糜了。”
“你我兄弟难得见面,今天好好喝一杯,也算酬谢你的救命之恩。”乔掌柜说。
“什么救命之功,在那个节骨眼上,谁不想着拼命呀。”刘景仁笑着说。
“不怕你笑话,当时我都吓得尿裤子了。每每想起那时的情景,我就羞得脸红。”乔掌柜打开酒瓶,给每个人筛上一杯酒,笑着自嘲,“来,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乔掌柜让那两位侍女站在景智和景礼身旁,伺候他俩快活吃酒,自己笑着和刘景仁继续说话。
“刘兄弟不知在何处高就?”乔掌柜问。
“在密云寻了个军职,胡乱混着,那里离京城近些。”刘景仁笑着说。
“看来刘兄弟不太如意,我那大德兴,还缺少一个护队头领,你随时可以到这边来,这里的薪水一个月有25两之多,应该能够让你在京城过下去。”乔掌柜边说边掏出一个铜牌来。
“你把这个拿着,想去的话随时到大德兴找我。”
“我武艺低微,哪里能干得了这个?”刘景仁推脱道。
“干护卫靠的是武艺吗?”乔掌柜夹了一口鹿肉,边吃边说,“来,兄弟!尝尝这鹿唇,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干护卫靠的是忠心和胆略,还要有一点灵气,这三样不是危急时刻是看不出来的。你不记得咱们被“活人张”困住的时候,我请的那两个护卫——海师傅和高奎,武艺倒是不低,可是关键时刻有什么用呢?”
“拿着。”乔掌柜把铜牌塞到刘景仁的口袋里,“薪水不够,我还可以再给你加,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乔掌柜做的不知是什么生意,还要寻找专门的护卫?”刘景仁问。
“不瞒你,兄弟!老哥我做的就是走辽东的买卖。”乔掌柜低下头来,和景仁头抵着头,低声说话。
“去的时候是粮食、布匹和铁锅,回来的时候是貂皮人参和药品,利润也还行。”
“山海关那里的卡子不好过吧。”刘景仁问。
“哪里要走山海关吆,从张家口出发,过上都,沿着坝上草原到高州,再沿着老哈姆林河的河谷一直走,就到辽东了。这里距离近,路上的卡子也少。”乔掌柜说,“来,咱们兄弟再走一个,这酒不错。”
两个人吃了几口酒,刘景仁喝着自家酿的酒,心里暗自笑了一下。
“辽东那边情况怎么样?”刘景仁问。
“那努尔哈赤真是一代枭雄,短短几年时间,建立大金国,去年侵占了辽阳,今年年初又占了朝鲜,现下眼看着就要占领沈阳了。”乔掌柜叹息了一声,说。
“不会那么快吧,熊总督在辽东采用堡垒政策,听说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刘景仁不相信,问道。
“你们在内地,不肯走辽东,不知道。”乔掌柜说,“现下的沈阳就是一座孤城,周围的乡村、城镇都快成女真人的地盘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去自由,你说不是女真人的地盘是谁的?哎,”乔掌柜皱着眉头,有些悲凉的说:\"女真人占领沈阳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今女真人不仅出现在沈阳周围,连锦州、广宁、复州都出现了,整个辽东岌岌可危呀。”
“形势那么危急,你的生意还能做吗?”刘景仁问。
“人总得吃饭吧,女真人也是人,他们也得吃饭穿衣。”乔掌柜夹了一口驴肉,慢慢喝了一杯酒,说。
“现在到辽东去,主要就是做女真人的生意。”乔掌柜说,“女真人性喜渔猎,粮食生产水平不高,他们很喜欢和汉人做生意。
实际上相对于辽东的那些卫所头目,女真人反而更加直爽些,没有辽东那些军头们黑心,和女真人做生意,还会更有把握一些。”
虽然乔掌柜话说的不中听,但刘景仁知道人家说的是实情。
辽东的局势之所以能败坏到这种程度,最大的罪魁祸首就是辽东的那些军头们。
两个人聊着辽东的话题,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眼看着天色将晚,屋里的侍女们掌起了台灯,乔掌柜端起一杯酒说:“也不知道你今天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来,咱兄弟再喝一个,今天就到这里为止。”
两个人碰完酒,刘景仁说:“今天原本没什么事情,逛逛灯市,给女儿买几件小衣罢了。”
“你女儿几岁了?”
“刚刚出生。”
“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给侄女准备一份贺礼。”说完乔掌柜就在口袋里摸,摸了半天没有什么东西,随手解下腰带上的佩玉来,塞到刘景仁手上。
刘景仁很是推让。
“你再推让我就生气了,这是给我小侄女儿的,又不是给你的。”说完两个人站起来,几个人一起向外走。
乔掌柜一直将刘景仁三人送到徽州会馆门口,握着刘景仁的手说:“不论做不做护卫,有空了都要到大德兴去,咱兄弟俩喝喝酒,哥哥带你到积水潭耍去,那里哥有门道。”
两个人拉着手,珍重道别。
刘景仁三人从扬州胡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