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四日申时左右,刘景仁还要到宫里去一趟,因为 这是为皇上输液的第5天。
连续5天的输液,再加上中药固本壮阳的休养调理,刘景仁心中泰昌帝驾崩的阴影已经渐渐淡去。
历史上泰昌帝因服用大黄,连续腹泻,吃了鸿胪寺丞李可妁进献的两颗红丸,于万历48年9月1日丑时驾鹤西去。
现在距离九月一日已经整整过去了3天,想必泰昌帝驾崩的厄运应该已经过去了吧?
刘景仁将马车停在承天门外,自己沿着端门往里走。
泰昌帝登基以来,起复了许多先皇贬斥的官员,原本冷冷清清的端门官署,现在也热闹起来。
端门内边是六科给事中的官署,身穿褐色、橘红色官袍的六科官员来来往往,中间还夹杂着几个身穿正红官袍、着麒麟仙鹤补子的的部堂级高官,这是要进皇极门到内阁办事的官员。
刘景仁穿过午门,进了皇极门,正好可以看到金水桥上站着的两排大汉将军,他们身穿鲜红的鸳鸯战袄,头戴高柄银盔,上吐红缨,脚穿擦的锃亮的高底皮靴,迈着整齐的大步,向着皇极广场行进。
他目视着威武雄壮的仪仗兵,心中满是欣喜,这个古老的帝国在经历了短暂的痉挛之后,又开始了正常的跳动。
他走过广场,沿着皇极殿的东巷继续往后走,身边不时有年轻的宦官和宫女经过,虽然他们步履依然紧促,举止不苟言笑,但是脸上有了明显的温暖,偶尔碰面时低头一笑亦如春花般灿烂。
到乾清门,刘景仁将腰中的玉牌掏出来,递给门边的两位年轻的宦官。
连续几天出入禁宫,他已经熟悉了这几位轮值的宦官。
面色白净、眉眼细长的年轻宦官接过牌子,瞄了一眼,微微躬身,“大人暂且等候,待我通禀一声。”说完低头转身进去了。
过了将近两刻钟,这位宦官慢慢出来。
他眼睛红红的,眼角带着泪。他把牌子递给刘景仁,淡淡的说:“你且等着吧。”
刘景仁满腹疑惑,走到宫门前的台阶边,慢慢等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从东边的巷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眼看着两个人走过来,是内阁次辅何宗彦和礼部尚书周嘉漠,他连忙转身恭谨的站在路边。
“怀惠,给皇上瞧过病了?”何学士微笑着问。
“还没有。”刘景仁说。
两位大人走到跟前,看了门边的宦官一眼,对刘景仁说:“你暂且等一会儿,皇上今天有大事商量,看看有没有时间。”说完进去了。
两位大人刚进去一会儿,一个内侍走出来,对刘景仁说:“刘大人,进来吧。”
刘景仁跟着内侍走进乾清宫,看到一个面生的太监站在大堂上,内侍回头介绍说:“这位是司礼监监丞兼领御药房的崔文升崔大人。”他面向那人,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
他记得崔文升就是那天看病时,跪着和方首辅说话的人,也是给皇上开了巨量大黄,导致皇上腹泻不止的那个人。
可是今天他怎么站在这里?
挨到他轮值了?
转过正堂,内侍领着他走到西边的御书房。
皇上面色和蔼,身穿着明黄色短衣,正坐在北边的御榻上。
他的身前,有许多人拱围着,坐在方凳上。
“我的功臣来了,听说你等了有一会儿了?”皇上微笑的说。
“臣刘景仁叩见吾皇。”
“快起来,快起来。”皇上笑着招手,“是不是再有一针就好了?”
“皇上还应该爱惜身体才是。”刘景仁面色不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皇上笑着,“来,过来,扎上吧。国事艰难,哪是那么容易休息的?”
刘景仁戴上手套,打开医药箱,仔仔细细的帮助皇上扎上输液针。输液架子原本就放在御榻旁边,很是方便,看来内侍早已提前做了准备。
刘景仁吩咐了内侍几句,转身轻轻退出来。
“你且在大堂等候,随后还有一件事情要说与你知。”方首铺看到刘景仁过来,站起身吩咐道。
“是。”
刘景仁说完,半躬着腰从御书房出来,坐到大堂西边的方凳上。
乾清宫的正堂很大,午后的斜阳透过正门上的高窗斜斜的照在御案上,圆形光柱将御案上巨大的蓝田玉笔山照得通透,恍若一块暗红色的火焰,阳光再透过笔山,在御案上拉下一道长长的红光。
门口也有阳光照进来,站在门东的那个年轻内侍,脸和头发拢着一层褐红色的光圈宛若神奇的菩萨一般,静静的站在那里。地上青石的反光又照到头顶的藻井里,使平时阴暗的乾清宫整个都明亮起来。
门口东西两边6个内侍像六根柱子一样安静的站在那里,只有司礼监监丞崔文升站在御案边上轻轻整理着奏章。
刘景仁也静静的坐着,静等着瓷罐中的液体滴完。
崔文升独自在御案上抹了又抹,他没有给刘景仁倒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撩他一下。
······
“金秋河南两湖粮食产量比往年略有下降,陕西和安徽的粮食略有增长,总量基本持平,整体上还是维持得住的。”这是次辅沈沈飀的声音。
“辽东的军饷供应,怎么样?”皇上问。
“我皇登基以来,从内裤拨银150万两,分两次划拨,给予辽东,第1批93万6526两5钱已全部发放完毕。特别是积年的欠饷,已经全部清偿完毕,熊廷弼经略回函上报有功人士,已转交吏部,吏部正在拟文,不久就将予以嘉奖。”这是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声音。
“还需速速嘉奖为是。”
“是。”这是吏部尚书李汝华的声音。
“我皇登基以来,废除先朝弊政,撤回各方矿税使者,核查矿税、榷税疏漏,总体有不少进展,但江西、山西、河南三省的矿税使者依然滞留在外,政务阻力重重,还望皇上在宫中彻查。”这是工部侍郎黄克缵的声音。
“先皇从宫中向各地派遣矿税使者,严重扰乱了各地的矿产经营,鲸吞了地方财政的收入,许多地方连官员的薪俸也发不下来,已经到了竭泽而渔的地步。我皇收回矿税使者,实乃英明之举。”这是次辅何宗彦的声音。
“只是撤回矿税使者的政务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各地账册移交、尾税核查都遇到了困难,特别是直隶和河北,这两地的税使态度恶劣,拒不交付。其中郑则仕、郑则仁、郑则立占据着遵化矿使的重要位置,每年刮走巨额矿税,影响甚大。现在各地矿使和他们遥相呼应,强硬抵抗,都在观看朝廷的态度。他们甚至逼停了兵部制铳厂的铁锭供应,影响十分恶劣。只是他们均是郑皇贵妃的族亲,要办成这件善政,皇上还得让郑皇贵妃同意才行。”这是首辅方从哲的声音。
刘景仁正在凝神听着,忽听的身旁“哐郎”一声。
原来茶桌上的茶杯倒了,茶水流到了茶海里。不知什么时候,司礼监监丞崔文升已经站到了刘景仁身旁,正在凝神静听着御书房里谈话的声音。
刘景仁抬头望了一眼。
司礼监监丞崔文升轻轻扶起茶海中的茶杯,漠然转过身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