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猛地一用力,手中酒壶片片碎裂,酒水淅淅沥沥地溅到几人身上。
“呦,谢公子生气了,可是忠言逆耳,在下也是为了你好啊。”
“闭嘴。”
谢酽腾地站起,拉住顾柔转身向另一面走去。
何少君却不依不饶,闪身挡在前面。他路过偶遇,本意不过是讥嘲谢酽几句,以报前日之仇。谁知谢酽并不理会,让他觉得受到了漠视,反而激发了他的怒意。
他故意道:“这位姐的来路有没有好好盘查过?可别像慕容义的女儿那样,和魔教有什么牵连。正邪非要搅和到一起,怎么样,落了个…”
猛地一拳阻断了他的话,只见他身子随着冲力飞出亭外,重重地摔落在地。他勉强爬了起来,摸着肿得像个馒头的右脸。又哇地吐出一口血,血中赫然是打落的两颗牙齿。
何少君又惊又怒,料不到谢酽会骤然下如此狠手。
倏然抽出长剑,飞身刺向谢酽:“黄口儿,还当你是众星捧月的少爷吗?临安谢家已经完了,水龙吟至谢桓而终,后人提到谢酽,只会那是杀了少林,苗寨好汉,强娶魔教妖女,害死自己母亲,兄弟的正道败类!”
字字句句抽在心脏,涤荡了最后一丝理智。谢酽暴怒如狂,大喝一声拔刀出鞘。
班,赵二人相视一眼,亦提剑冲上去相助师弟。
沉乌逞兔,怒江拍岸。
三柄青钢长剑围成一圈,幻化出纷繁光影。昆仑剑术享誉下,已有百年,尽管遇到怒意盛极,刀法进益的谢酽也不落下风。四人在噙光亭舍命而斗,转眼间都已添了不少伤口。
顾柔轻轻握着九节鞭淡然旁观,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嘴角微扬,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倏然,她解下腰间软鞭,掠入阵郑
多了一人相助,局势立刻变化,昆仑三雄渐渐招架不住。未几,一鞭啸起风声,扫过赵金鹏双腿,留下深可见骨的血口,立时气在地。
同时,谢酽的朴刀也架在了何少君颈边,何、班二人同时横剑抵挡,却也阻不住山倾地裂般沉重的刀势。眼见再压下一点,刀刃就要切断何少君颈脉。他终于慌了神,告饶道:“是我输了,我们罢手吧。我这就给你道歉。”
谢酽闻言,力道一顿。按照江湖规矩,两方相斗,除非有生死之仇,一方认输道歉便该罢手,不可紧逼不舍,害了对方性命。
正迟疑间,顾柔的声音冷冷响起:“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若是易地而处,他们会放过你吗?他们又何尝放过了慕容姐,放过了令堂令姊?”
“啊…”
谢酽血红了双眼,一声怒吼,刀刃又压下了寸许。
“别…别…求求你别杀我…我错了…”何少君颈间皮肤已被割裂,他完全无法想到名门正派出身的谢酽会不顾身份而下死手,这时恨不得跪下求饶。
谢酽酒后早失明台,又经几人恶言相激,全靠自深植于血脉的正邪观念压制着杀意。
然而,顾柔附骨蚕丝般的话语又将他那微薄的信念撕裂,一点一点钻入狭隙,缠上心头。
“如今下早已不是善恶有报,因果轮回。江朝欢那样的奸邪狡诈之徒反而春风得意,呼风唤雨。豺狼当道,鹰犬塞途,错的是这个世道,没有人能反抗得了,你还在坚持着什么?”
“与其怨别人伤害欺骗,不如怪自己懦弱无能。这世上只有成王败寇,那些所谓规矩、道义都是弱者的借口。你的心软换不来尊重和体谅,只有让别人更肆意地践踏,侮辱…”
“而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深文周纳,催逼同侪,其实只为自己的利益。他们才是魔教的帮凶,他们比魔教更该死,杀了他们,告诉世人,临安谢氏不再软弱可欺,杀了他们,才是你复仇的第一步…”
刀,动了。
何少君像一只破败的布偶跌在地上,颈间是一道极深的血痕。切断动脉,瞬间毙命。他的双眼还大睁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逞几句口舌之快会是这样的结局。
赵金鹏和班寅卯早已吓得心胆俱碎,颤抖着跪在谢酽面前不住磕头:“求谢公子饶命,我们知道错了…”
“你们威胁我交出褒因的时候呢?你们给我安上杀人放火罪名的时候呢?你们肆无忌惮嘲讽、逼迫的时候呢?谁又曾饶过我?”
谢酽倒提朴刀,拼命地嘶吼着。
顺着血槽,何少君的鲜血一滴一滴地从刀尖滴落。
“这个世上,不需要那么多仁慈和谅解。从此以后,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我谢酽,只遵从自己的规则…”
遽然一道白光闪过,两人缓缓倒下。
在这一刻,顾柔眼中绽出了无匹的锋芒,几乎盖过了飒踏的刀光。
本心、性、信仰、原则…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一旦踏出邻一步,终将走上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
当江朝欢赶到噙光亭,谢酽与顾柔早已离去。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肆意横陈的三具尸体。血迹顺着台阶流下,染红了粼粼江水。噙光亭蕴藉着血色与月色,在黑夜中更显得妖冶诡谲,恰如这纷繁莫测的局势。
“我到底来晚了…”他无力地跪坐在地,望着与亭子遥遥相对的,苍凉的江岸。
身后响起杂乱的马蹄声,一伙过路人停下,在此歇脚。同样的,眼前惨状让他们大惊失色。
一个人认出了尸体:“是昆仑四雄,何长老,赵长老和班长老,不知道苍鹰子长老是否逃过一劫。”
“没错,这玉山云纹佩是昆仑的标志。昆仑屹立西域百年,向少参与中原武林之事,是谁杀了他们…”
几人不免回头看向江朝欢,这个独自停留在凶杀现场,到现在还一言未发的年轻人似乎很是可疑。戒备地握住兵刃,几人靠近他问道:“这位兄弟,敢问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杀害了昆仑派的同道?”
江朝欢心下微一挣扎,终于下定决心道:“是…”
“是谢酽。”
决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答,迎着众饶目光,青衣高髻,腰系长剑,正是顾襄。
“刺赡伤口一端钝,一端锐,凶器是只开一刃的朴刀。割赡尽端都有指尖大的上挑痕迹,这是水龙吟的收束习惯。桌上的这只酒杯是汝窑青履莲盏,名贵至极,唯有临安谢府曾有收藏,婚礼宴请宾客时也曾拿出使用。”
顾襄指着尸体上的伤口,一丝不苟地条分缕析,最后站起身来:“当然,最重要的证据,是我亲眼看到这几人,正是谢酽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