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大人?!
拜火教的主教霍祁竟是眼前这个苍老的瞎子?
他们在此设下音阵,原来早已料到自己会来,此番是自投罗网了?
沈雁回心内震惊不已,面上却仍一片淡然。他缓摇折扇,如在自家庭院般闲适,道:“曾闻黄钟止音器能破一切音术,不知可否夸大其词?”
他边说边观察主教神色,可却见主教对自己故意隐含挑衅的话毫无反应。甚至,他说完后,亦无回答。
正感奇怪时,适才开口的黑袍人又执起竹笛,送到嘴边。
一瞬间,沈雁回真气暴涨,就要出手,然而,一种突然的直觉按住了他。他凝神敛气,连摇动折扇的动作都没有停滞半分。
但见黑袍人手指翻飞,奏出一串乐声,却不成曲调,谈不上一点美感,更未蕴含音杀音术的攻击。
沈雁回暗暗松了口气,看他吹完后仍紧握竹笛,目光不曾离开主教身上。
他这句笛子是吹给主教听的?难道这是他们为防备自己听懂而独特的交谈方式?可是,他们直接说波斯话就好了,何必如此复杂……
主教似是猜到了他内心所想,破裂的眼珠一转,朝他的方向射来,而同时又是拇指轻敲黄钟,断断续续,不成音节。
敲完后,黑袍人一个躬身,放下竹笛,再次转向沈雁回道:“主教大人圣谕:天下音术皆起源于我教,是以主教大人所制的止音器能克制一切音术。沈客人不信,想必是只见过普通黄钟仿制的止音器,那自然效果大打折扣。我们便为沈客人演示此器功效,还请上前接过黄钟。”
语毕,所有黑袍客都将手重新搭在弦上、孔上、或握住锤棍,蓄势以待。沈雁回虽觉多半有埋伏,但情势如此,他反而不再无谓的多虑,便依言上前,倒要看看他们弄什么名堂。
当他走近主教时,主教也微微抬起胳膊,那口黄铜小钟躺在他掌心,已经解开了所有的红线,而它平润的表面大有玄机,哪怕是一点光线的变化,也呈现出不同的起伏晕影。
就在沈雁回接过黄钟的同时,百乐齐鸣,云起雪飞,天地亦为之喑哑,即便沈雁回早有准备,风入松发动时也被绊住迟了片刻。
他强忍气血翻涌,顾不得识辨器乐合奏的变化,亦先不用黄钟止音,而再取适才风入松移转真气之法,找寻共振。
然而,不同于之前单一乐器的音术,此刻弦、管、击、敲同鸣,相互又击起气脉变化,半个音节便能衍生出千万种振动,哪怕是精通音律之人一时也难以捕捉共振频率与幅度,何况沈雁回并无此方面造诣。
坚持片刻,他便做出取舍,当下屈指在黄钟上一击,立觉无形声波懈乱,周身不适顿消,连那难忍的音术也变成了可堪欣赏的妙曲。
他又敲落一下,被牵制压抑的真气随之纡解。无论他如何变化敲击频率、落点、方式、力度,这小小黄钟都能发出万能声波,干扰音术作用,解除他置身其中的损伤。
见他试的差不多了,乐声便也渐息。
他一收铜片,望着主教,道:“贵教宝物,在下已经领教。但不知贵教见赐,有何条件?”
他心内揣测,料想这音术本能让他毙命于此,主教却留了他一命,还主动把这珍贵的止音器给他,定是有所图谋,与之交换。
此前和他交流的黑袍人这次没再请示主教:“还请沈客人暂还止音器。主教大人赐予,确实是需要沈客人回答三个问题,答对了,不仅是这止音器,连沈客人想要的止住音伤遗患的方法也可一并给你。”
沈雁回送还黄钟后,见主教手指微动,将那些红线又系了上去。
就在这时,他恍然大悟:原来连接着黄钟和众黑袍人乐器的红线,确是为传达消息所用。然而,他们并非为加密作用,而是因为,主教听不到,只能通过丝线振动来感受!
这霍祁,不仅是瞎子,还是聋子?
沈雁回只觉这想法太过离奇,但分明重系红线后,黑袍人又吹起笛子,与主教一来一回后,再行转达给他。
望着主教雕塑般凝固的面容,以及那唯一动作的手指,一个更荒谬的念头蓦地涌上了他脑海:
从来到这里,霍祁没说过一句话,所发指令也是通过红线指示,再借别人之口转达,难道说,他还是个哑巴?!
见他神情,黑袍人眼眸一亮,道:“想必沈客人已经看出主教大人失明、失聪、失声,我们所提的三个问题便是与此有关。同样的,沈客人也可以问我们三个问题,内容不限。若是在您回答前提问,您可问解答问题的相关线索;若您把提问的机会留到作答后,那么,您可以问任何您想知道的东西,包括音伤的疗愈之术。您也可以将一次提问机会换成这个止音器。”
还未从得知这西域第一魔教的教主是个又聋又哑又瞎老人的震惊中恢复,又听到黑袍人的条件,沈雁回收敛心神,凝思片刻,问道:
“既然说我可以提的问题不限内容吗,那么可否直接问你们问题的答案?”
“自然。”黑袍人答:“这三道题,您都可以问答案。”
沈雁回暗忖,连答案都能直接问,他们还出题有什么意义。随即,他果然便听黑袍人续道:“只不过您若将三次机会都用在此处,便无法再问音伤疗愈术了,我们也不能将止音器奉上。”
“那么,我若答错会如何?”
“您每个问题只能回答一次,一旦答错,我们会中止这场交易,用音杀术取您性命。相反,您若用三次发问机会换取答案,虽然得不到您想要的东西,但您可以自行下山,我们绝不阻拦。”
……很好。沈雁回反而更放心了些。
若真的那么容易让自己拿到,他们所图才更可怕。不过,自己千山万水来到此地,就是为了给教主找到延命之法,若为了自保把提问的机会早早用掉,就算自己全身而退,又有什么意义?
沈雁回本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即朗声道:“承蒙贵教抬爱,那便请问吧。”
一时间,他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可对于这个处处诡谲离奇的教派,还是猜不到半分他们可能提出的问题。
当黑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久违了几十年的、那种面对未知的恐惧与紧张感再一次裹挟了他的心神,把他死死钉在地上。
然而,即便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黑袍人问出的问题还是让他瞠目结舌--
他说的是:
“烦请沈客人回答,主教大人的双耳,是被谁弄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