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段时间和魔教的明争暗斗,嵇盈风已经快速成长为丐帮的事实领袖,也终于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
只见她沉吟片刻,侧过头,隔着帷帽覆面的萧望师看向了范行宜。
“范长老,你有何看法?”
大概没料到会将难题抛给自己,范行宜一怔,随即道:
“盛情难却,何况我们原也为此而来,不便坚辞。依我之见,丐帮在场的各位,自己决定就好。”
冯延康死于欹湖后,范行宜就脾性大变,不再严苛冷峭、不肯饶人,更鲜少会否定任何人任何事。像继承了那个死对头的性子似的,成为了丐帮里新的调和者角色。
嵇盈风自是知道他会怎么说。吩咐下去后,半晌,有了个三袋弟子站了出来。
“献丑了!”
他接过了谢酽手中的玄隐剑。在用力一拔后,发现拔不出来,又试了几次,仍是无果。随后,讪讪地回到了座位。
当然,他并没有选择加入魔教。
于是,众人的神情由犹疑转变成了跃跃欲试。毕竟,人皆有从众之心,尤其极为看重名声与人言的正道。这种事情,没人愿意做第一个,可一旦有了先例,那道无形的束缚自然消解,他们也就无需百般顾忌。
而且,这个丐帮弟子也用亲身实践证明了剑上没有毒药暗器之类的陷阱,说明魔教并非在骗他们。
见状,丐帮众人纷纷上前,一个个开始了尝试。台下气氛则逐渐变得古怪。
会盟虽然联结并不很紧密,但作为正道现存势力最强的六个门派,仍具一定影响力。嵇盈风的默许、丐帮的表率,已经昭示了风向所在。
只是去试一下、又非投奔了魔教;就算真的当场加入魔教,也是以个人的名义,而非所在门派的立场。这不算什么。
这样说服了自己,也将丐帮的行为合理化考量,熙熙攘攘的来客自然就坐不住了。
第一个拔出玄隐剑的人自然能得到其中秘籍,但后面的人还哪里有机会?若想取得,岂不是只剩下了加入魔教这一条路?
很快,青山派一人上前打断了丐帮:“凭什么丐帮的人先试?你们都试了十几个了,没完了是吧?”
被拦住的丐帮弟子大怒,二人登时争吵起来。而谢酽早坐回原座,魔教却冷眼旁观,并不插手。
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闹剧,遽然间,一道绿影快如疾电飞来。两人同时手臂一麻,退后三步,而嵇盈风站在他们中间,反手接住打狗棍,盈盈而立。
被她这一招震住,喧闹戛然而止。
“既然各位对顺序有意见,在下有一提议:所有想参与的人上前记下名字,抽签决定顺序。不分门派、只论个人,一应后果与决定,也自己承担。”
本来还担心六派会盟仗势欺人,但见她的建议不偏不倚,也正合魔教的宗旨,其余来客自然十分赞成。会盟自恃身份,亦不肯斤斤计较。
于是情势顷刻逆转,原本踟蹰不前的人们趋之若鹜,唯恐被别人占得先机。
而所有人乐见的是,大会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秩序。
只见他们热火朝天地报名、抽签、排序、一个一个轮流上前,使出浑身解数,又失望地退下,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看着别人折腾那把青铜古剑,一脸复杂。已经没人还记得一个月前还有无数无辜之人因这把剑丧命,连同行凶的恶首小缙一同埋葬于序曲之时。
包括魔教。
此刻,流水线一样的过程已经把魔教众人看累了。从兴味盎然到渐渐麻木,他们纷纷开始走神。
唯有一人不同。
从始至终,谢酽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如火如荼的场面,一刻也不肯错过,仿佛那是世间最要紧的事。
这时,正是一苗疆散客在试。她极为大胆,将玄隐剑抛在地上,抽出自己背上的厚重朴刀,竟蓄力一斩,狠狠朝玄隐剑劈去!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目光紧随着刀锋划下的流线转过,心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刺耳的“锵铃”声后,玄隐剑被巨大的力道压入地面,却毫发无伤。而那女子被反力所激,猛退数步,朴刀勉强倚住身形。
一串清脆的笑声中,她抬起头来,脸上却毫无失望之色。可与她相反,有几个人却面容僵硬,愣在当场。
不是因为她出奇的手段,而是在这一刻,他们终于认出了这个阔别三年的旧识--
偃月刀……蓝弦琴?!
不对,蓝弦琴已经死在了聚义庄谢酽之手。眼前之人,只能是她的妹妹,当时入会比试因被江朝欢所伤未能入选的蓝弦歌!
在顾襄和江朝欢满眼不解的注视下,她也于人群中精准地瞄到了这几位故人,含笑致意。
随即,她从容收起偃月刀,不再看那绝世宝剑一眼,反而越过它上前。
“我愿意加入贵教。”
她这样说道。
在身后无数道震惊的视线中,她走上了高台,成为了魔教新的洞主。
第一个选择投靠魔教的人出现了。当然,没人会置喙半句。因为她既无门派束缚,又非中土汉人,那些所谓的正邪、道义根本约束不了她。
短暂的风波过后,试剑继续。
而蓝弦歌的出现引起了两方面的变化:
一来,她企图砍断玄隐剑,而魔教并未阻止,让接下来的试剑者有了更多灵感,也知道了哪怕破坏玄隐剑也无所谓。
于是,他们纷纷开始了更多更大胆的尝试:火烧、水泡、刀砍斧钺、涂上各种各样的药水、甚至想到谢府婚宴,给自己放血……尽管无所不用其极,魔教仍旧只作壁上观。
二来,她加入魔教的开创之举也打破了某种无形的桎梏。接下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从没有门派的游侠散客、到小门小户的后生、到有丐帮弟子倒戈………底线,终于被一步一步践踏。这场大会,也彻底推向了高潮。
望着那些忙得满头大汗的人们,百般手段轮番上阵而皆是徒劳,谢酽缓缓摇了摇头。
没人注意到,他拾起茶杯,借着啜茶才能掩饰的、控制不住的笑意--
这些疲于奔命的人们,究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抬眼,又撞上了嵇盈风隐隐担忧的目光,隔着无数人影,仍是在追寻江朝欢……可惜了。谢酽摩挲着茶杯,饮尽渐冷的茶水,倒扣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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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眼里全是玄隐剑,也只能容下一把玄隐剑。他们的眼神变得迷离,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却甘之如饴。
可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这把剑就像是中了魔咒一样,剑刃就是拔不出来,剑身却又毫无损伤。越来越多不甘于此的人选择加入魔教,这样,若待会儿有人成功,他们也可以同享秘籍。
许久,久到日色西斜,大家都精疲力尽,报上名的来客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正在试剑。一番尝试后,离去的身影落寞而孤迥。
失望的人们还不知道,这并非结束。他们,也远远不足以成为魔教精心准备这场盛会的理由。
随着谢酽起身走到高台中间,礼数周全地问道:“还有人想试吗?”
这样的询问,以及询问的人,分明又与谢家婚礼别无二致。有人想到这一点时,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白发人站了起来。
也正是当日情境的重演。
没人知道他是谁,和谁一起,又是何时来的。哪怕是左右的宾客,也未曾注意竟还有这样一个面具人在身边。
不过,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的出现,让所有人意识到,谁,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他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周围无声无息地让出了一个大圈。
像滔天的河水被一张薄薄的纸拦截,也凝固住了时间单向的流逝;纳入眼中的图像也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开始扭曲变形,直至撕裂。人们惊恐地发现找不到自己的呼吸了。
陡然间,一切又松弛了下来。
原来,那人只是路过了他们。一步,一步。
瀑布激流成为了他出场的序曲,魔教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的严肃。
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发自肺腑的兴奋。
所有人都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似是在期待,或者迎接他的到来。
包括顾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