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锦召来一名小卒,让他给陆压再取一壶浊酒来。反正这种酒在离开封渊城时带了不少,别说一壶,便是十壶洪锦也供得起。
新酒拿来,陆压嫌冷,但又馋得很,于是手掌之中火光一闪,燃起一朵真火,就在双掌之间拿火来温冷酒。
陆压道:“你说的这个公孙子娴,我送了一场大造化给她。不过她也不用感谢我,因为我陆压也不做亏本的事,她得了造化,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洪锦道:“这代价便是成为女魃?”
陆压摇头道:“不是,女魃是女魃,她公孙子娴是公孙子娴,这不是一个人。”
洪锦一怔,心忖明明是公孙子娴变成了女魃,为何又说不是一个人了?
“陆道爷,为何女魃是女魃,不是公孙子娴呢?”
陆压道:“很简单,就如你身后的帐篷,你住时还是你,等我住帐篷里时,难道我便成了你吗?不是的,你是你,我还是我,只是帐篷没有变。这公孙子娴一副皮囊就如这帐篷,你若占了公孙子娴的平囊,就是公孙子娴了吗?”
洪锦明白过来陆压话中的意思了。这和风后当初所言差不多,便是公孙子娴的神魂已不在身躯之中,只因吞了神火后根本就受不得神火烧灼,只能舍弃肉身。
可是公孙子娴的躯壳还如常人一样活着,难道有了两个公孙子娴?
洪锦道:“那占据了公孙子娴的躯壳的又是谁?”
陆压道:“当然是我相赠的神火了,原本它已无神智,只是一朵本源之火,如今借公孙子娴的身躯,又获得了一次新生,所以,那女魃只是空有公孙子娴容貌,实则是神火所化,乃我当年兄弟尔……不对,它已成女儿身,我应当称呼它一句是贫道的姐妹。”
季康和杨登一开始就觉得陆压道人说话疯疯癫癫,常人难以理解,如今更加觉得和这道人讲话真是太费力了,想搞清楚他说的什么简直脑袋疼。
季康插口道:“你这道人说说清楚,女魃到底是男是女?”
陆压道:“本真不变,又何必在乎男女表象。我说它是男时便是男的,说它女时便是女的。诸位难道忘了贫道之前所言,前尘往事俱是虚妄,悲欢离合也只是负累,不去想,不去思,自然活得潇洒。你要问我女魃是男是女,嘿嘿,贫道以为这话你亲自去问女魃,看它自认是什么了。若它自己都不知道,贫道又岂敢给它断言男女。”
季康摇了摇头,一个大活人,或者说一个妖精,若连自己是男是女是雌是雄都不知道,那得笨到何等地步。
洪锦道:“可是陆道爷说,那上古真火是你兄弟?”
陆压道:“是啊,正是有着这一丝兄弟之情,我才许它一个重生的机会。但当它以女魃之身复生时,我陆压便与之再无干系,它是它,我是我,从此已是陌路。不过呢,它借公孙子娴的躯壳再生,前事皆忘,便如初生婴儿一般,总是会受到旁人影响的。旁人把她当公孙子娴,她若也习惯了被人当公孙子娴,那么她就是第二个公孙子娴了。”
洪锦道:“可是这样一来,真正的公孙子娴又得了什么好处?”
陆压道:“小姑娘虽然没了肉身,但在无法掌控真火之前可是修为大进的,她得了大造化,再想办法给元神寻一个身躯便是了。那姬轩辕如此权势,难道连这一点儿小事都办不成?贫道在他们危难之时,平添一大助力,说起来,姬轩辕还得要好好感谢我一番。这个人情一直未还,但贫道也不是计较的人,善忘也是贫道的长处,此事过去便过去了。”
姬轩辕便是轩辕黄帝,如今贵为火云宫三圣之一,他可以漠视风后和柏鉴的遭遇,总不可能连自己的女儿公孙子娴的元神,也置之不理吧?
反正洪锦只听说了女魃的事,公孙子娴的元神在何处,根本无人提起也无人知晓。
不过今日和陆压一聊,总算弄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女魃确实不是真正的公孙子娴,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因为用的就是公孙子娴的躯壳。
但即使如此,洪锦也觉得女魃的遭遇有些不幸,她曾出过大力,助轩辕黄帝战神蚩尤,结果大事一了便被抛弃,还被人赶来赶去的,实在称不上有多完满。而陆压对此无动于衷,觉得此事和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关系了。
浊酒又热了,陆压张嘴大灌,咕嘟嘟喝得腮帮子都是酒水在流淌。一壶酒又下去一半。
杨登取出一些随军干粮,说道:“陆道爷也填一填肚皮。”
陆压摇头道:“我不吃五谷,只好酒。”
一个人修为高了之后,确实是讨厌五谷杂粮的,一旦渡劫成仙,五体轻灵,要想炼就玉肌仙体,就不能如凡人般吃大鱼大肉了。
但浊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陆压却不忌口。
当剩下半壶酒也入肚后,陆压摸了摸肚皮,打了个饱嗝,结果他竟嘴巴一张,吐出一团尚带着几分烟火气的黑灰来。
陆压解释道:“酒中杂质都被我化成了灰,如此便不需要出恭啦。”
洪锦目瞪口呆道:“道爷修为精湛,佩服佩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军卒除了留下一些人守夜外,大都躲在军帐之中。
洪锦对陆压道:“北地寒冷,夜间尤甚,陆道爷若不嫌弃的话,就到我帐篷中过一夜,如何?”
陆压摇头道:“我受不得拘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才是最舒服的所在。况且你这里有篝火,贫道就在火旁躺着,便感觉惬意的很了。”
“既如此,道爷早些安歇。”
洪锦返回自己的帐篷,透过帘缝看去,陆压果真横躺在篝火旁边,把腰间的大红葫芦取了,垫在脖颈下当枕头。
翠儿所化青鸟蹲在木架子上,头缩在翅膀下睡得正香。
洪锦睡不着,坐在塌上回想着陆压所言。这位道爷的来历不凡,虽然说了很多话,可一点儿都想不出他到底出身在何处。
古城之中的残垣断壁被夜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鬼泣,扰得洪锦更加难以入眠。
这时,忽听陆压口中道:“道兄,我与你说了那么多次,你如何还是想不开呢。往事想得越多,便越痛苦,庸人才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洪锦一怔,这陆压在和谁说话?
“什么,你觉得自己太亏了,而仇人太幸福?仇怨本就不该存在,你忘了仇,便没有了怨,你就活得快活起来啦……”
洪锦再次探头帘缝往外一看,只见陆压依旧躺在那里睡觉,眼睛也闭着,大红葫芦也还枕在脖颈之下,可嘴里却在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