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和秦定远带着残余部队从宁安城撤退,退往雷州迎光继续守城。
临走之前,秦定远采用林毅的焦土策略,把城中未能带走的粮草尽数焚毁,又炸断宁安通往雷州的桥梁。
如此一来,总算是争取了一些时间。
可是这样做也有坏处。
如果羌人选择选择稳扎稳打,步步蚕食的策略,那往后大周想要收复失地,就会变得异常艰难。
不过林毅依旧选择这么做。
和往后的困难比起来,缓解眼下的危机才是最主要的。
如果他们不炸断大桥,羌人大军一路北上,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挡。
秦胥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离开京城的第三天。
昨天议事结束,皇帝云慕当着百官的面封秦胥为征讨大元帅,即可前往前线讨伐羌人。
并且,云慕还钦赐他一道金牌,凭此金牌,沿途各州郡驻军皆听他调遣,违令者可先斩后奏。
不仅如此,正在前线守城的秦定远和林毅也有封。
封秦定远为先锋,在秦胥到来之前,总领一应守城事务,于是可自行裁决。同时令其率领残部撤出宁安退守迎光。
林毅则是被封为参军,负责军械粮草,以及辅助秦定远守城。
不得不说云慕到底是马上皇帝,对局势判断很准确。
知道宁安城必定是守不住的,所以干脆撤出宁安。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秦定远和林毅二人已经撤往宁安,并且还把廉州彻底隔绝起来。
秦胥没有从京城带走一兵一卒,只是从府中凑齐了一百护卫,便急匆匆赶往宁安。
这几天每天都有军报送到,前几日无一例外都是报告宁安城战况,和催问援军何时会到。
直到今天,他收到的军报内容骤然一轻,只有寥寥几个字:宁安往迎光的通道已毁,现已撤往迎光。
秦胥认得这是秦定远的笔迹,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即叫属下取来地图。
地图上纵横沟壑,有许多勾画过的痕迹。
在地图上扫视一圈之后,秦胥的目光落在了一座小城上。
这里就是迎光城,往南一百里一条大河穿流而过,把廉州和雷州分隔开。
这条河他知道,名叫落天,水流十分湍急,沿河两岸多崇山峻岭,是一条天然的分界线。
从廉州进入雷州的通道,最便捷的就是位于落天河下游的一座石桥。
眼下远儿和林毅既然选择毁掉石桥,那就说明羌人势大,只能采取这种办法暂缓攻势。
可这种方法虽然暂时阻截了羌人,可他们想要过去也难了。
心中把秦定远和林毅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秦胥心中稍安。
看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尚比较充裕。
他飞快地写了一封奏报送往京城,又唤来几名属下吩咐道:“你们几人立即带上我的手令分赴各州,点齐人马,务必在十日内赶到迎光!”
说着,又对身旁一名将领说道:“吩咐下去,所有人立即动身,前往迎光城!”
只片刻之后,人嘶马鸣,尘烟骤起,一行人急匆匆朝迎光驰去。
同一时间,在距离迎光二十里处的官道上,也有一队人马。
大约有千余人,正是秦定远和林毅率领的从宁安撤下来的残部。
队伍的气氛有些沉重,将士们都为丢掉了宁安城而感到有些丧气。
秦定远也是如此,骑在马背上对林毅抱怨道:“小毅,你说你撤就撤吧,干嘛把大桥也给炸了?这会不会太冒失了?这样就算阻挡了羌人大军,但我们想要在回去同样也难了。”
林毅:“那你说怎么办?要是不炸掉大桥,对方骑兵追上来,我们能跑的掉?”
说着又道:“就算我们跑得快,在敌人大部队赶到之前进入迎光。可你觉得就凭我们这千把人,能守得住?”
秦定远犹自不服:“谁说我们守不住?这还没打你就说丧气话。再说,我们也不止千把人,雷州同样有驻军,只要他们及时赶到,迎光未必就不能守。”
“只要他们及时?”林毅白了他一眼。
“天真!我们守了宁安快四天,你的消息也传出去了三天,雷州驻军真要能‘及时’,怎么没见人来支援?”
林毅越说越气:“就凭我们这千把人,没有滚石檑木,我炸弹也快用完了。你告诉我,拿什么守?”
秦定远默然,他知道林毅说的是实话。
可他心里着实不舒服。
好不容易挑一次大梁,又在几乎绝境的情况下打退了敌人一次次的进攻,这让他心中的虚荣感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林毅却毅然决然的带着他弃城而逃。
这让他好不容易膨胀的内心一下子被戳破。
林毅大致猜到了一些,见秦定远不说话,他也沉默起来。
一时间,整个队伍都安静下来,只有脚步声和马蹄声。
因为大桥被毁,羌人暂时被堵在河对岸,所以林毅和秦定远并没有着急赶路。
队伍行进得不快不慢,二十里路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才将将抵达迎光城。
林毅和秦定远的到来立即引起了迎光城的轰动。
刺史周文达带着一干官吏亲自出城迎接,排场甚大。
更有无数百姓自发的来到城门外,向到来的将士们表达自己最真挚的谢意。
他们或手里捧着煮好的鸡蛋,或拿着家里舍不得吃的腊肉,竭尽所能地把最好的东西献出来,以慰藉这群他们眼中的英雄。
林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有些懵。
他看了秦定远一眼,见他眼里也是震惊一片。
他们丢了宁安城,被迫撤退到迎光,是真正意义上的败军。
可现在城中百姓却对他们如此热情,不仅送吃的,穿的,甚至人群中还有几名长者在周围人的搀扶下,对他们大礼参拜。
这是怎么回事?
两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林毅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周文达带着一干官吏迎了过来。
见林毅和秦定远一脸不明所以,他也不着急解释,反而是整衣肃容,对着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两位壮士,请受下官一拜!下官雷州刺史周文达,多谢两位壮士救我雷州百姓。”
坦然接受一位刺史的大礼,林毅还没这份底气。
他急忙扶起周文达问道:“周大人快请起,在下实不敢受大人如此大礼。”
说着,又看了看周围,小声说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秦定远也道:“周大人,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周文达解释道:“两位壮士勿怪,这是大家感念二位及众英雄的大义,特来表达谢意的。”
林毅又是一愣:“大义?谢意?周大人都把我说糊涂了,我等不过败军之师何来大义之说?”
周文达:“自从羌人来犯的消息传到迎光,百姓们无不整日提心吊胆,生怕羌人打过来。特别是听宁安来的人说羌人大军竟有十几万之多,城中百姓更是恐慌。连日来已有许多百姓逃离了迎光城。”
说着,面露喜色:“幸亏有你们在,坚守宁安三天,不仅一次次打退羌人的进攻,让百姓们看到希望,如今更是把羌人堵截在河对岸不能过来。这对百姓来说,可是一件大功德。”
听到这里,林毅算是听明白了。
合着他们炸桥是一件大功德了?
不过就算炸桥对迎光百姓来说是大功德的话,那对廉州以及陈州百姓来说又算什么?
周文达还在说着对林毅和秦定远二人感谢的话,但林毅听在耳边,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秦公子,林县男,两位守城辛苦,下官特意备下酒宴为两位接风洗尘,还请两位一定赏脸。顺便也跟下官讲讲两位在宁安的英雄事迹。”周文达脸上对着逢迎的微笑,看得林毅有些不适。
“周大人,今日我等是在疲累,接风洗尘就不必了,明日再与大人详谈如何?”
周文达闻言一愣。
林毅话里的生分他听出来了,心里还以为对方只是和他不熟,又因为连日奋战身体疲累,所以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告别周文达,林毅和秦定远商量了一下,带着残部来到城外一处空地扎营。
晚上,周文达命人送来许多酒食,说是慰劳众位将士,并再一次邀请林毅和秦定远二人入城。
林毅把东西照单收下,但是对周文达的邀请却是一口回绝,丝毫不给情面。
深夜,林毅和秦定远两人坐在火堆旁一边烤肉一边喝酒。
“小毅,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怎么感觉你怪怪。”秦定远问道。
林毅脸色一黯:“如今大桥被毁,雷州暂时是安全了,可廉州和陈州就危险了。特别是两州百姓,如今恐怕对我恨之入骨吧。”
秦定远脸色也不大好,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如你白天所说,如果不毁掉大桥,羌人大军长驱直入,到时候受苦的可就是整个大周百姓了。所以你也不必自责,你做得没错!”
林毅苦笑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
秦定远一窒,没有再说话。
火燃得很旺,不时又噼啪声传出,架在火上烤的肥羊也不停地发出滋滋声。
林毅忽然有种错觉,眼前仿佛看到了两州百姓在羌人的铁蹄下痛苦哀嚎,火光冲天,无数家园被付之一炬。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似乎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