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大段话说下来,难免有些口干舌燥。
晁错稍顿了顿,抿了口印纹硬陶带鋬弦纹杯中的蜜浆,方才继续娓娓而谈。
“明法度,定律令,车同轨,书同文,治驰道,皆从秦始皇帝起。
然则何以至子而亡?
独因暴政乎?
臣以为不止如此。
秦始皇帝鉴于二周,为使後无战攻之患,遂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而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于是,内亡骨肉本根之辅,外亡尺土籓翼之卫。
故而陈胜吴广之反,便如蚁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
及至高祖立汉,惩戒亡秦孤立之败。
且海内新定,骨肉同姓寡少。
于是剖裂疆土,立王侯二等之爵。
功臣侯者百有余邑,尊王子弟,大启九国。
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国;
常山以南,大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
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
皆外接於胡、越。
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於天子。
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
然高祖缘何?
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
若非赖之于诸侯,如何卒折诸吕之难,成太宗之业者?
然其后,天子同诸侯亲属渐疏。
诸侯原本以大,籓国大者夸州兼郡,连城数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师。
于是乎,诸侯或骄奢,或忕邪臣计谋,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
先帝即位的第三年,匈奴犯边,先帝率丞相灌婴等亲征。
济北王刘兴虽有反吕之功,然仍包藏祸心,悖逆不轨,竟趁机举兵,欲袭荥阳。
先帝大怒,乃遣棘蒲侯柴武平之。
济北王兵败自杀,国除。
可这仍不够令诸侯们警愦觉聋,安分守己。
又三年,淮南王刘长欲从谷口县谋反,且遣使至闽越、匈奴,妄图共谋汉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先帝遂纳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之策,寻机析分齐国。
可诸侯势已壮,如何等地及这般缓缓拆分?
不过是扬汤止沸,无济于事。
且已有不少早生了犯上作乱之心。
臣不举旁的例子,单只说一人——吴王刘濞。
昔日陛下尚为太子时,吴太子入见,得侍陛下饮、博。
吴太子争胜,对陛下言语粗鄙,极其不恭。
陛下年少气盛,当即引博局提吴太子,却不慎杀之。
吴王由此失籓臣之礼,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
先帝知其以子故,乃赐吴王几杖,许其不朝。
德至厚,当改过自新。
然吴王反益骄溢,因吴地豫章郡产铜,滨海产盐,遂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富甲天下。
乃令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予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
先帝宽厚,容其四十馀年。
及至陛下即位,吴王自持长者,益发骄横。
臣听闻,吴王近来驱逐汉吏,更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反叛之心,昭然若揭。
削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陛下究竟还为何沉默?
难道陛下犹不能下定决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