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余霞成绮,大半边天空都被烧亮了。
躲在树干最高处的蝉,约莫见暑热稍退,又吱哇吱哇地叫了起来。
栗姬抿了口柘浆,只觉得那凉意都要浸进眼眸深处去了。
她把犀角雕螭柄海水螭纹杯缓缓搁在红木云蝠纹翘头案上,笑着同左右宫人道:“这蝉鸣,虽然颇有些聒噪烦人,但要是夏天里真少了它,又好像连夏意都少了大半似的。”
左右宫人皆称是,附和不止。
栗姬笑了笑,又问:“鹿肉炖的怎么样了?陛下可是最喜欢吃这个了。”
忙有宫人答应了一声:“婢子这便去庖厨瞧瞧。”
她去未多时便折返,栗姬刚要夸她一句办事伶俐,一抬眼却见她钳口结舌,满脸地为难之色。
栗姬当下便坐直了身子,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她道:“怎么了?总不成是把鹿肉给炖糊了吧?”
宫人说不是,“是……陛下……陛下……”
栗姬瞧她那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心下便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下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地逼问起来:“说啊!到底什么事?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宫人心下也清楚,捱是捱不过去的,只好硬着头皮回道:“陛下……陛下去了长乐宫,说明天晚上再来九华殿用暮食。”
“什么?”
栗姬的嗓音一下尖锐起来,直刺地人耳膜都有些嗡嗡作响,“你刚刚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她兴高采烈地张罗一下午了,如今陛下说不来就不来,这让她情何以堪?
怛然失色的宫人明白栗姬难以消化这个消息,立时便被吓地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方砖上,而后战战兢兢地又复述了一遍。
为了避免栗姬再说没听清,她咬牙硬逼着自己把音量都努力提高了些。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栗姬怒不可遏地问她:“传话的人呢?”
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吐出了两个字:“走了。”
说到这个,她也不禁满腹怨气起来。
都怪她一时大意,才让那小黄门一溜烟地跑了,要不然把他拽进殿里来,现下担惊受怕的就不是她了。
栗姬咬牙切齿地深吸了口气,抿着下唇不再说话。
殿中陷入了压抑无比的寂静,唯听地殿外那悠悠蝉鸣不知死活地叫嚷个不停。
宫人规规矩矩地跪着,她不敢动,更不敢求饶。
栗姬最烦人哭哭啼啼地,你若是老老实实地,兴许等她气消了便赏你一声滚。
而你若是不肯乖觉,那被打地血肉模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这种明知道头上悬着把刀,还要若无其事硬扛着的滋味,委实也太难熬了些。
在这极端的惶恐不安中,明明是在凉气氤氲的宫室中,她却硬生生地被逼出了一满手的汗来,直泅地手掌心滑腻腻地。
兴许过了很久,也兴许才过了一刹那,这可怖的寂静终于被栗姬所打破。
她一掌便掀翻了身前的红木云蝠纹翘头案,犀角雕螭柄海水螭纹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让人惊心无比。
而栗姬犹还嫌不解气,又起身把殿中陈设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
没人敢劝,也没人能劝。
蠖(huò)屈鼠伏于地的宫人更是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以此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