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浑浑噩噩地愣在原地,喉间一阵一阵地抽紧。
耳边有巨大的轰鸣声,震地他心神俱裂。
阿娇怕黑,怕疼,怕虫,怕打雷……
所以姑母馆陶长公主曾对他笑言:“把娇娇怕的东西,一条一条地记录下来的话,只怕一卷竹简都得写满了。”
没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是宠冠长安城的堂邑翁主,是比汉室公主都要尊贵的天之骄女。
她合该被人宠着,疼着,捧在手心里。
而他——
从来都是甘之如饴。
自他有记忆开始,他们便镇日里形影不离地在一块。
她的声音格外地甜糯,那一声又一声的彘儿简直把他的心都给叫化了。
所以,他从小就拿这个小表姊没办法,什么都顺着她,什么都让着她。
只要她能开心,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他慢慢地明白,他对她的这种喜欢,原来既不是亲情,更不是友情。
因为只要片刻不见她,他便失魂落魄,坐立不安。
又因为只要见了她,心下便立时像开了花一般地漫开大片的轻盈。
到了晚间睡下时,想起她白日里的一颦一笑都能开心到辗转反侧。
他的心思,可以用一首诗经来表达。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的母亲在怀他之前,曾梦见高祖以金猪送之。
所以王母总说,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他所梦想的,无一没有得不到。
包括阿娇。
他们自小便定下了婚约。
当时他还太小,小到并不懂姑母说的娶妇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只喜欢阿娇,他向她许以金屋之誓。
于是,他们自小便定下了婚约。
阿娇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她迟早会属于他。
当然——
渐渐长大后,他明白他的回答其实并不重要。
那是两位母亲出于政治利益考量的结盟,不管他说了什么,都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来顺水推舟。
但他还是感谢她们,感谢她们让他如愿以偿。
他们成婚后,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日子。
开心到他发自肺腑地坚信,他会同阿娇这样执手走到白头。
可原来人的一生,是那么地长,长到看不到尽头,长到他们最终走向了分离崩析。
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挽回,不是没有为之努力过。
但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他们终于还是成了一对相看两生厌的怨偶。
而阿娇,也的确称不上一个合格的汉室皇后。
那么——
放过她吧。
也放过他自己吧。
于是,废后,却保留她的一应尊荣。
可是——
她为什么要去死呢?
一别两宽,这不也是她盼望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死?
他整个人如坠深渊,身上好似浸在冰水之中浑身发起抖来。
漫无边际的惶恐把他整个人紧紧包裹在一块,一点一点地抽紧,直到心神都绞痛难忍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霍然睁开眼来,厉声向外吼道:“未央宫卫尉何在?”
须臾,便有武将在外朗声道:“臣在。”
“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