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酣燥闷的暑气,在午后攀爬到一天中的巅峰。
不知是谁把锦牖前的幄帐给拉开了一半,于是透过被炙热日光镀上熠熠金边的绮疎(shū)青琐,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那炙热酷烈到近乎熔浆的阳光,在天地间荡开波光粼粼的万丈金芒。
无形的火气熊熊燃烧在空气中,直烤地穿行在廊庑下的宫人如入了蒸笼一般地汗流浃背不止。
先前聒噪不止的蝉,也被逼地销声匿迹了。
而在四角都摆放有冰山的宫室中,却又是另外一重天地了。
珠帘清影,碧帐垂烟缕。
凉风飘砌,蔌蔌冷香暗涌。
那香,有从错金云纹博山炉中氤氲而出的安神熏香,有从青玉案上鲜红釉盘中幽幽散开的瓜果清香,更有被黑漆描金百宝嵌屏风所隔开的荷花沁香。
丝丝缕缕地交错穿织成一张轻柔又细密的网,盈盈笼住宫室中的一切。
呼吸吞吐间,只觉得恍如清风飒来,荡地粼粼然池面上皱碧叠纹,飘飘然有凌云之意。
阿娇凭几而坐,眉目恬静,徐徐吹奏着手中的云鸟纹彩陶陨。
婉转动听的乐声,如潺潺流水般流淌进澄明的空气中,在宫室中激荡开更深更远的阵阵涟漪。
窦太后阖着双眼,唇角微微向上翘起。
她那搭在花梨夔凤纹翘头案上的右手,忍不住合着节拍轻轻敲打起来。
馆陶长公主被母后那满脸的自豪和骄傲逗地忍俊不禁,又不敢扰了她的兴致,只好端起犀角雕螭纹杯抿了口柘浆来强忍笑意。
坐在下首的三公主刘怡,委实不懂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有什么好值得如此郑重其事地侧耳倾听的。
但长辈们心无旁骛,她即便再不耐烦,也不敢开口说她想出去玩点什么别的来消遣时间。
其实这就是刘怡思虑太过了,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只不过是舍不得错过阿娇成长的点滴而已,哪会强制旁人也一并如此?
她若是不愿意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起身出去。
可她一言不发地安静听着,长辈们难道还能主动开口说不然你出去玩一会?
那在她眼中,岂不是又成了她都不配听陈阿娇的陶陨而赶她出去?
说来说去,还是刘怡自己的敏感心思在作祟,自觉不如阿娇受宠,便在这长信殿中是寄人篱下一般的存在。
却没想过,窦太后虽偏爱阿娇这个外孙女,但对她这个孙女难道就不喜爱了吗?
她若是肯主动承欢于窦太后膝下,只需些许时日,祖孙俩不照样会亲密无间吗?
可她抱着莫名的自尊心,觉得她若像阿娇一般主动向窦太后撒娇,那便是在胁肩谄笑,摇尾乞怜。
却不知亲人之间再有血缘为纽带,也得互相亲近,用心经营。
她不主动,难不成还指望着窦太后先主动来俯就她不成?
而且——
她大可拿出汉室公主的底气,昂首阔步地行走在这长信殿中。
难道窦太后还会叱责她放肆不成?
但在这当下,刘怡却是抿唇耸了耸肩,暗自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