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潜映,景炎霞火。
葳蕤葱粲的梧桐树凝默在明艳的鱼尾霞中,翠壁黏天,玉叶迎风举。
见方的青玉地砖上光影涟涟,恍如初春时分的沧池,被扑面不寒的杨柳风吹开层层碧粼粼的鳞沦波纹。
阿娇踏着这满地的云波霞光,缓缓步进了长信殿正殿,满殿的宫人忙恭敬地拜伏下去。
翡翠珠被,流苏羽帐漫,重重帘幕掩映在堂中。
天光尚未黯淡,但百枝同树、四照连盘的连盏灯已经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缓晕开一地的星河璀璨。
错金云纹博山炉中燃着凝神静气的安息香,长烟袅穟,淡香幽远。
渐渐消融的冰山,化作阵阵凉风,扑上阿娇的雾縠衣上,透给肌肤无限的清凉怡人。
但阿娇显然没有心思去享受这份惬意,她微蹙着眉头,满腹心事地缓缓走着。
他……他怎么会还等在偏殿外呢?
他不应该早就气鼓鼓地走了吗?
要知道,前世的他虽然自小每与宫人诸兄弟戏,都能善征其意而应之,使大小皆得其欢心,但那只能说明他情商高,并不代表他就是个绵软温和的性子了。
他生平最厌恶向人示弱乞怜,即便是因建元新政独尊儒术惹地外王母火冒三丈,甚至一度传言她要另立新帝时,他也不曾去长乐宫伏在她的膝头上哀求过一句。
他可以认错,可以妥协,但绝不会软弱。
所以——
那个可怜巴巴等在原地,一动也不曾动的身影怎么可能会是他?
但——
又分明是他。
这样的他,让她陌生,让她疑惑,也让她迷惘。
会不会前世的他在最开始也有过软糯黏人的模样?
会不会就像她不了解舅父原来也有驱逐匈奴的梦想一样,她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了解他?
会不会她看到的只是某一面的他,并不是全部的他?
没答案。
过去了的事情,永远也没有答案了。
所以,究竟是前世时他便如此,还是今生他才变地有些不一样,注定是个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了。
她不止一次地跟自己说,从前种种皆被湮灭,她应该往前走,步向光明的新生才是。
可——
阿娇轻轻呼出一口气,索性站住了脚,暗沉着眼眸,缓缓转过头朝后望去。
纷华盛丽的晚霞,素彩清辉的灯烛,辉映在翠帐金屏与净甃玉阶上,纵横交错成一幅潺潺流动的绝美画卷。
透过绿意深浓的梧桐枝叶缝隙,可以望见一方闪着金茫的湛蓝天色。
那样的碧透,是能沉醉到人心底去的。
但阿娇只望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
望不见。
在这里望不见偏殿。
那便算了吧?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地问她。
她缓缓叹出一口气,转过了头,慢慢往里间走去。
低眉顺眼的宫人恭敬地为她挽起珠帘,母亲就着动静笑吟吟地转过头唤她娇娇。
而外王母,则会又是嗔怪又是疼宠地朝她招手。
若是往常,她早就扬起满脸的笑容,像一头小老虎一样横冲直撞进外王母的怀里,赖在她的膝头撒娇不止。
但这次——
她迟疑了。
她顿在原地,仿佛在思量什么了不得的难题一样。
馆陶长公主疑惑起来:“娇娇,怎么了这是?”
阿娇却是充耳未闻的样子。
她蓦然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朝外间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到后来,已然是一路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