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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和内侍马上上前,想要将殷述给挪动下去。

殷湛在那里坐了许久未动,这会儿他也没说话,而是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袍子上褶皱站起来。

他今天穿的是朝服,紫金蟒袍,因为过于华丽了,那样厚重的质感压下来,居然会给人黑暗阴鸷的感觉。

这位战将出身的当朝亲王,从来就不是善类,但朝臣眼中惯常看到的他也仅是冷酷罢了,这一刻——

却是气场突变。

他站在殷绍面前,面无表情的问:“你要袒护小七?”说着,没等殷绍回答,又道:“在证据确凿,明知道他是谋害本王的凶手的前提下?”

殷绍亦是面不改色的与他对视,“朕没有要袒护谁,只是此事也非小事,为了公允起见,朕不能只听皇叔你的一家之言。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小七醒了,听他当面的交代,如果——”

“如果他否认,那本王这个皇叔的话就不足取信了是吗?”殷湛打断他的话。

一改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作风,殷湛这一次是分毫不让的,“人证,无证,还有满朝文物有目共睹的这一场事发经过,这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足取信?皇上,你要偏袒,也不是这么个偏袒法的。”

殷述下毒这件事上,已经是全无悬念的了。

其实殷绍是真的不该坚持。

刘太后此时都暗暗地闷了一口气在心里。

她沉了脸,“皇上——”

话音未落,殷绍却仍是态度强硬的抬手一挥,“先扶小七去后殿,让太医诊治,朕要听他亲子开口说话!”

何旭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按理说,以殷绍的心思,此时应该落井下石,直接将殷述重罪处置了才是,他会维护殷述?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可是这是求生的机会,何旭也不多言,闭紧了嘴巴,将殷述抱起来就要从偏门出去。

殷湛和殷绍两个四目相对,这殿中气氛瞬时凝满一层诡异的杀气。

然后下一刻,殷湛突然一个箭步上前。

在场众人本来就精神极度紧张,甚至都没几个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却是殷绍身边的一个侍卫匆忙去护腰间佩剑,然则——

已经是晚了。

殷湛夺剑,反手往前一送,那剑锋就压在了殷绍颈边。

“啊——”刘太后脸色惨变,惊呼一声,险些晕倒,梁嬷嬷赶紧扶住了她,她便是怒恨交加的尖声叱道:“宣王你疯了吗?”

“皇叔!你这是做什么?还不撤剑,放了皇兄?”殷淮也是瞬间白了脸。

“本王只是要一个公道!”殷湛道,完全的不为所动。

这是宫中设宴,按照规矩,除了殷绍的贴身侍卫,其他的,无论说是武将还是哪家的随从都是不能携带兵刃进殿的。

殷绍身边侍卫共有八名,一名被殷湛抢了剑,剩下七个人齐刷刷的拔剑出鞘,紧张防范的对着殷湛。

满朝文武,还从来没人经历过这样棘手的局面。

武将们全都脸色铁青,文臣中已经有人冷汗直冒,浑身发抖了,打着圆场劝,“宣王殿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可不能这样对待皇上啊——”

殷湛全然置之不理,只看着面前的殷绍一人,重复问道:“所以,你今天是一定要公然偏私,非得要一力的维护小七了?”

“皇叔——”殷绍冷笑,仍是态度强硬的挥挥手,示意高茂带人把殷述送了下去,而他也是目不斜视的一直和殷湛对视,道:“在这宫中国宴之上,你公然持剑威胁朕?”

这就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殷湛是抵赖不掉的。

他方才会极力的出面维护殷述,并且从一开始就摆明了是个偏袒的意思,为的——

其实也就是激殷湛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来。

本来还有些担心以这人的心机,肯定看透了他的意图,不一定会就范,但是意外收获——

殷湛居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居然就这么顺顺利利的按照他提前编排好的套路走了。

“小七毒害本王,同样是要本王的命的,皇上你却公然一力维护,难道不是说明你也在千方百计的算计着想要本王的命吗?”殷湛不答反问,说着,目光冷然自这殿中一扫,“若是本王这都能忍气吞声,直接妥协,那么恐怕今天——皇上你也未必就会叫本王活着从这座朝阳殿里走出去的,不是吗?”

“你简直一派胡言!”殷绍还没说话,却是刘太后怒骂,“宣王你公然劫持皇上,大逆不道,还不乖乖束手就擒,还乱放什么厥词?你——你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做什么?皇嫂要跟本王讲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大道理吗?”殷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紧跟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本王只知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本王没那么高的道义情操,更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项上人头给交代出去,逼急了——最不济也是大家玉石俱焚。所以现在你们大可以不必同我废话,拿些没用的虚话来压我!”

“你——”刘太后这大半生都的人上人,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对宫里的所有奴才,上至总管太监,下至嬷嬷宫女,哪里会讲什么道理的?都是她想让谁死,便是谁死的,现在殷湛突然给她摆出这么一套;论调来,她便就瞠目结舌,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刘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明显和精彩。

殷绍倒是没太介怀,却也只是面容冷酷的直视殷湛的面孔道:“所以呢?皇叔你想怎么样?是一定要逼着朕当面处决了康王来给你出这一口气吗?”

“现在再说这些,还有用吗?”殷湛却居然是唇角扬起。

他这身浓墨重彩的华服之下,这么一笑,眉宇之间竟然满满的都是邪佞狂放的阴鸷之气,字字清晰道:“就算本王现在弃剑,也改变不了我当众挟持你的事实了!别说你就没打算着会善罢甘休,就算你有本事继续戴着这张信义高尚的面具演什么骨肉情深的戏码,这满殿的朝臣百官也没有都瞎了,日后口诛笔伐,本王怎么都是个忤逆君上的叛臣。乖乖束手就擒之后,被削爵,被囚困,再等到风声过了,随随便便的一杯鸩酒或是一条白绫受死?”

他说着,继而语气就重三分,扬眉道:“既然在你的史官笔下怎么都逃不过一个乱臣贼子之名了,本王何必要放下屠刀?”

“宣王!你疯了吗?”朝臣之中,终于也有人忍不住愤怒的尖叫,“难道你要当众对皇上不利?”

虽然殷绍维护了殷述,的确是理亏在先的,但在外人看来,还能用一个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名头来敷衍,这不是不能圆的过去的。

谁都难以理解,这位宣王殿下今天怎么会就这样走了极端了。

殷湛和殷绍两个,全然不顾外人,全都眼神拼杀,一直盯着彼此。

“你是朕的皇叔,你难道不了解朕的为人吗?今天就算你在这大殿之上,当真文武百官弑君夺位——”殷绍道,说着,又兀自摇头,不以为然的冷笑,“除非你能把满殿的朝臣也都一并屠戮灭口,否则就算你杀了朕——”

“是啊!”话音未落,殷湛已经漫不经心的打断,“你步步为营,引导逼迫了本王出手,又怎么会是要将这皇位天下拱手相让的?你方才执意保了殷述下来,不就是为了在这个环节上用来牵制本王吗?如若本王弑君——我殷氏的宗族里人才济济,除了本王,他们个个都有资格接这个位子,尤其殷述——他和本王之间嫌隙已深,更会不遗余力的和本王来抢来夺。现在的情况是,他和本王还有旧仇,本王就算只能便宜了你,也是肯定不会亲手为他做嫁衣的,不是吗?”

今夜的这一场国宴,本就是他们叔侄斗法的大舞台。

殷湛叫人换了殷述案上杯盏,在这宫里,他要做成这件事,要完全避开殷绍的耳目——

不是不可以,只是太费时费力,他也懒得折腾,索性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了。

而殷绍,也明明知道他要发难,但是同时做了自己的打算,顺水推舟。

他让殷述毒害的殷湛的事情当场被揭发,并且还冒着自己要被议论的风险强行庇护殷述,在朝臣看来,可能至多就只会觉得他是和殷湛之间关系恶劣,所以才故意针对。

但事实上,这却是个心理战术,要用来牵制殷湛,叫殷湛迟疑不能对他果断的痛下杀手的。

殷述是什么用心和底细,别人不知道,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那个小子,也盯着这张龙椅呢,一旦殷湛背上弑君的重罪——

这个皇位十有八九是要被殷述收入囊中的。

殷绍和殷述,整两个侄子,殷湛和他们都不对付,并且殷湛本身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关键时刻,他就会迟疑犹豫,不想便宜了任何一个人。

这些事,殷绍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当众就抖了出来。

殿中百官停得胆战心惊,脸上表情和眼中神色都惊恐不安的变了几变。

照宣王的意思——

这里现在的局面,却是他们的新皇陛下设计的一场要诱杀宣王,请君入瓮的戏码吗?

刘太后也被惊得不轻,愣在当场。

这个时候,众人就只是面面相觑,再没人随便开口了,全部持观望之姿。

殷绍知道,殷湛这番话抖出来,会给他造成多大的麻烦,但既然是两个人的对决,又已经到了如今殊死一搏的地步,他却是有这个担当的,不至于这还狡辩不认。

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了捏,掐着掌心让自己维持了惯有的冷静,他侧目,对严阵以待等在旁边的高茂道:“还不跟着去后面看看?宣王这是要孤注一掷了,省得他盛怒之下会对康王做什么?”

这话说得好听,可但凡是心机深些的朝臣都不难领悟——

也不是殷湛,恐怕他们这位新帝要保殷述也就只是想保到他能安全从殷湛剑下脱身。

到时候,殷述还是得死,只有殷述死了,那才能永绝后患,保证高枕无忧。

“是!”高茂当然知道今夜这每一件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就片刻也不耽搁,匆匆就往后殿去了。

殿中殷湛和殷绍继续对峙。

殷绍道:“皇叔你既然已经将当前的局面参详的如此透彻了,就应该知道,只要我殷氏一脉还有一人尚存,这皇位就绝对轮不到你来坐,你现在还有什么打算?”

“本王几时说过要染指皇位了?”殷湛反问,“本王曾经对自己的父亲有过承诺,他准我此生肆意自在,我便绝不动他苦心经营一生的北狄皇朝的一草一木,这是父子之间的血脉契约,本王与你们父子不同,既然答应了他的,就绝对不会背弃。”

当初老皇帝和殷湛之间到底有什么,朝臣们其实都是不知道的,只是前些年,这位宣王殿下即使军功卓著,也从没逾矩放肆,近几年就算有成武帝明里暗里的挤兑,倒也不见他真的有什么叛国或是叛君的动作,此时闻言,才多少有些明白。

殷绍心里,忽而便多了几分紧迫感。

他继而冷笑,“皇叔你现在说这些话,不觉得可笑吗?既然你不会叛君叛国,此时此刻挟持朕,又威胁朕的生死,这又算什么?这样当场自己打脸的话,你也好意思说?”

“本王不要你的北狄朝廷,但你却连本王的妻儿都不准备放过?”殷湛不愠不火的反驳,但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殷述额角青筋隐约一跳。

殷湛也不管他,只就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你问我,本王已然可以告诉你,你的江山,你的帝位,本王统统不会动。但是本王现在除了为人子以外,也为人夫为人父!这天底下,就算是再无能的懦夫,有人的屠刀都斩向他的妻儿了,他若是再无动于衷的话——本王总不至于连这点血气都没有吧?”

“皇上——”这个时候,终是有人按耐不住了,不可思议的低呼。

殷绍对宣王妃和北川郡主下手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所以今天,这不仅仅是宣王要反,而同样也是新帝殷绍处心积虑的设计的一场同室操戈的阴谋?

本来大位之争,就只是立场不同的一场战争而已,部分孰对孰错,可殷湛方才的一番话,却怎么都会叫人动容的——

就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他也还是说要践诺,不取这江山帝位?

这样象形之下——

如果殷绍是真的对他的妻女下手了的话——

他们这位新帝的作为反而更叫人不耻。

“全都给朕闭嘴!”殷绍怒喝,没叫他把话说完,只就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继续挤出字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果宣王他真的坦荡磊落,既然他明知道朕和他之间有所误会,那为什么不直接找朕言明,把一切都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了?他却将计就计,公然把屠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现在再来说什么孝道忠义,不觉得可笑吗?”

满殿的朝臣面面相觑。

他们不想论这两人之间的是非,当然——

也不敢。

时间在点点滴滴的流逝,许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刘太后从旁看着,她到底是没有殷绍那样的胆气和定力,终于是慌张的忍不住焦急起来,“皇儿——”

这场继续这么僵着,可不是个办法。

此时夜色已过三更,殿中安静,殿外的夜色更加寂静。

殷绍于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面容冷肃的直视殷湛的目光道:“你还需要再等下去了吗?朕知道,你宣王府的侍卫个个勇武,伸手不俗,宋楚兮她也诡诈精明。的确,如果你府中就只有她一个人的话,朕还真就未必有把握能奈何得住她,可是——她身边还带着个小的。你都姑且没信心将殷黎带在身边来保护的,就凭她?”

更何况,作为女人,总难免会有这样妇人之仁的弱点。更有甚者,殷绍比任何人都确定宋楚兮对那孩子的在意程度,只要带着那个孩子在身边,她就必定要束手束脚,这样——

反而能给他的人生擒她的机会!

其实这一刻,殷绍的是一点隐秘的私心的,她派了庞生和高驰两个去攻下宣王府的。他对殷黎,下得是死令,但是宋楚兮——

他勒令两个手下,无论如何也要将那女人留活口给带回来。

她做了对不起的他的事,都还没有当面忏悔,怎么能让她就这么容易的去死?

因为那些陈年旧事,殷绍的心里是一直都隐藏浮动着一股子戾气的,本来他势在必得,但是此刻转念一想——

殷湛明知道他不会放着宣王府不管,甚至也都猜到了他可能会派人去夜袭宣王府,但是这差不多两个时辰,居然就真耐得住性子,和他在这里耗着等消息?

以前遇到和那女人有关的事,他殷湛可是绝对做不到这样泰然镇定的。

这样一想,殷绍突然莫名的心虚了一下。

然后,恰在此时,大殿外面突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一个浑身浴血的侍卫冲了进来,“参见陛下!”

这侍卫是平时跟在高驰身边的,殷绍的心头一紧,同时眼睛眯了眯。

他不说话,殿中无数人的视线却都齐刷刷的焦灼在那人身上,那人纵使低着头,也被这重重压力限制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硬着头皮道:“陛下,城中动乱,形势危急,请陛下定夺!”

他从宣王府回来,报得不是宣王府捉拿宋楚兮两母女的事——

而且——

京城里又能出什么乱子?

不得不说,就是阴谋暗算中打滚多年的殷绍,这时候也突然有些失去了冷静。

他下意思的想要上前一步,却又赫然发现殷湛手中长剑一直压在他颈边,不得已,只能捏着拳头顿住,咬牙切齿的吐出一个字,“说!”

“事情的起因,好像是有人往城外禁军的驻地发了假的密报,城外驻军的将领连夜带队回城,可是南城门的守卫拒不开城门,并且二话不说的就从城门楼上放箭伤人。驻军的强行破城,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强闯进来,不知道是哪里起得风声,说是宫中国宴之上康王谋逆,不仅挟持了陛下,还收买赵统领,控制了后宫,拿下了所有的朝臣。城外的驻军长驱直入,直逼皇城,嚷着要救驾。赵统领亲往宫门处,与他们解释,但是城外的驻军大统领朱毅根本不听,就是赵统领请他进宫来面见陛下辟谣他都不肯,一心防着赵统领是请君入瓮。”那侍卫一面尽量简化事情的经过,大致的解释着,一边就出了浑身的冷汗。

他一直不敢抬头,匆忙拿袖子擦了把汗,又硬着头皮继续道:“本来宫门外两军僵持,后来——后来不知道是谁又以靖王殿下的封漆密报送抵步兵衙门,生成城外的朱统领是被康王唆使,举兵造反,直入京城,想要逼宫。步兵衙门的人紧急赶来救驾,从后方就对朱统领的人大肆屠戮。朱统领恼羞成怒,再就谁的劝都不听了,直接下令剿杀步兵衙门的人,同时勒令强行攻城了。他手下人多,赵统领——赵统领顶不住的啊!”

上一次殷梁逼宫的事情发生以后,成武帝也深觉得皇宫里只有两万禁卫军,关键时刻是有些冒险,于是勒令将宫城之内的守军增加到五万,而同时又缩减了城外驻军营地的配置,那边也只留了五万人。

步兵衙门,总共不过五千兵力,和这两方面的人马比起来,那真是完全不够看的,他去打朱毅的人?

无异于以卵击石!

现在相当于是五万禁军对五万禁军,又是被人蒙蔽,都将对方视为叛军,这么交手下去,极有可能——

最终的结果会是两败俱伤的。

“这——这——”在场的女眷全都白了脸,面色惶恐不安。

那视为简直就要哭出来了,期期艾艾的看着殷绍道:“现在唯有陛下亲临城门,让朱统领看到陛下安然无恙,方可化解此干戈,陛下——”

可是他家陛下,现在又在别人的刀锋之下……

殷绍的脸色不知不觉已经演变成血一样的鲜红,他从那侍卫身上一寸一寸的收回目光,重新将视线定格在殷湛脸上,“是你做的?”

如果真是殷述要挑起内乱来逼宫,他傻了才会打着自己的名义。

这样一来——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只会是殷湛了。

这个时候,殷绍已经没心思纳闷他是用什么办法让朱毅相信了城内有变,又是怎么模仿出一份让步兵衙门的人都分辨不出真伪的靖王的密报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住的呼啸盘旋,那就是殷湛反了,他被殷湛给摆了一道。

殷绍忍不住的想要发怒,但是对殷湛发怒?有什么用!

于是话才说完,他也根本就指望任何人的回答,霍的再次扭头看向那个侍卫道:“宋楚兮呢?殷黎呢?宣王谋逆,图谋不轨,朕叫你们去拿他的妻女和同党,人呢?”

他暴跳如雷,咆哮着大声嘶吼。

这是有史以来这位一直都心机颇深的储君和帝王第一次当众失态,而且还是这般失态,面目狰狞,几乎风度全无的大吼大叫。

“这——”那侍卫还是迟疑着不敢说,使劲的垂着头,干吞了好几口唾沫,这才又鼓足了勇气开口,只是声音却明显的弱下去了,底气不足。

“宣王妃早有准备,命人用火箭助攻,在我们的人当中引发骚乱,她——她带着侍卫突围,杀——杀出去。”他说,声音越来越小,顿了一下,终也还是不得已的又补充,“至于北川郡主,庞先生和高侍卫的确是拿住了的,可——可——”

说着,却是再度欲言又止。

殷绍突然之间,就没了力气继续追究。

就看他这么迟钝,就知道事情必定是办砸了的。

殷黎死了?放跑了是不太可能的!可如果殷黎死了——

现在,此刻,恐怕殷湛就会和他动真格的了?

即使再有胆气,可是濒临死亡面前,又有谁是能够真正的无所畏惧的?

殷绍的心里,突然前所未有的慌乱了一下。

他正在神思混乱间,就听那侍卫继续很小声的说道:“北川郡主倒是拿住了,可——可是那孩子被人掉包了,庞先生将人拿到手了才认出来,那——那根本就不是北川郡主!”

“什么?”殷绍再度失态,低吼了一声出来。

他先是一怔,然后就更是用见鬼了一样的表情,缓缓的把视线定格于殷湛脸上,逡巡打量——

怎么会?

殷黎怎么会被掉包了?从除夕的国宴之后,他整个宣王府周围就被严密封锁了,虽然眼线不能进去府里,但却十分肯定,府里有那孩子在的,昨天一天,宋楚兮也一直陪着打打闹闹的。

现在,却跟她说孩子被掉包了?

“呵——”殷绍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只是脑中思绪飞转,他在不停的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有然来。

殷湛因为是这两年才在京城长住的,早几年他不当回事,他的王府也不怎么精心的打理,更多的时候都是朝廷派人给他看管照顾的,殷绍很清楚,这两年他在京之后的确是有修了一条密道,但那密道的出口处他也叫了几倍的人手在盯,绝对可以确保万无一失的。

现在——

殷黎到底是怎么被换出去的?

被那母女两个脱困了,这都还是其次,现在最可恨——

如果没有线索,失去了殷黎的联系,那么他手里可以用来克制殷湛和宋楚兮的筹码就全没了。

这两个人,都是翻脸不认人,狠绝了的,拿不住他们的软肋,那就要豁出命去,彼此硬碰硬。

*

后殿。

寝殿之内,殷述也是听着来人将外面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全都禀报给了他知道。

“说什么?黎儿被掉包了?”前面调兵内乱的那些消息都还可以抛开不提,也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殷述就不可思议的给笑了出来。

“王府里的小郡主是假的。”来人说道,说着也是满脸的困惑,一筹莫展,“真是奇怪的很。前天进宫赴宴的时候宣王夫妇是带着她的,回去的路上都还在,而且皇上紧急调兵封锁了整个宣王府,这两天,他府里是偶有下人出来采买的,但也都经过严密的盘查。如果说是宣王妃不翼而飞,都还能勉强解释一下,这北川郡主一个小孩子,侍卫们就是都瞎了——她若是混出去了,也不该没人发现的。”

殷述的面色凝重,站在墙根底下的一盏宫灯前面默默的思索。

这两天宣王府里是有个孩子在的——

他思索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殿下?”何旭察觉他面色有异,就试着叫了他一声。

殷述站在那里没动,突然屈指弹了下那琉璃的灯罩,然后——

就洋洋散散的笑了。

他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原来如此!”

来人和何旭都是面面相觑,“殿下您——”

“本王就说呢,琢磨了好几天,都觉得除夕国宴那天从宫里出来他们被刺客所劫的事情有些蹊跷,却原来是为了这个。”殷述玩味着,倒是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一般,饶有兴致的笑了。

两外两人还是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倒是过来报信的那个布袍人反应机敏,想了想也是恍然有所顿悟,不过因为太意外,他便也是倒抽一口凉气,“可是——也不对啊,那些刺客都是先帝的人,他们对宣王夫妇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而且当时宣王府的侍卫还在和刺客交手的时候后面就有人赶到了,宣王要做手脚把小郡主换出去也不那么容易吧?”

这时候,殷述想到的当然是程妡和他提过的那个细节。

其实这样的一点细节,大概连程妡本人也就只是随口一说,任凭是都不会多想的,但是事有反常必为妖,就凭这一点微小的漏洞——

反而让整个事件连贯了起来,有迹可循。

“本王听说当时的刺客是分在了两个地方被诛杀的,随后两地间隔不过半里地,如果是在大白天的,从这边就能看清楚前面的一切动静,可当时是黎明时分,后面的人往前赶过去的那段时间,就是几步路一个来回的空当——如果皇叔他们早有准备,换个孩子,还不是眨眼功夫的事吗?”殷述道,显然已经笃定了这样的猜测。

把殷黎从马车上抱下来,直接抱着往黑暗的地方一闪,当时的场面又那么乱,走了又有谁会知道?

为了今天,殷湛和宋楚兮两个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本来他一直都没动,就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头,想着殷绍必定会咬紧了殷黎,殷湛夫妇有弱点暴露在外,这就是一场硬仗,实在是有得折腾。

可是现在——

“可是——他们又能把小郡主送去哪里了?”何旭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皇上对他们处处防备,这几天城门守卫都增加数倍,他们想要把小郡主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去城去,也不是容易的事,难道——还能继续就藏在这京城里的某处吗?”

“这样的话,那这一局中,皇上和宣王之间就还有得拼!”那布袍人也道。

殷黎,绝对就是决胜的关键。

殷湛和宋楚兮两个都把这孩子看得极重,但凡是还有一线的机会,殷绍就绝对不会放过的。

殷述的目光沉了沉,但是很快的就转移了注意力,正色道:“对了,城里的内乱,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声东击西,一步一套牢的安排下来,其实真不容易的。

那人闻言,也不由的庄重了神色,感慨道:“宣王这些年在朝中虽然对凡事都不插手,但是以他那样的资历,要仿造两封足以乱真的战报出来,应该是难度不大的。当时朱毅得了城中内乱的消息,本来也是不全信的,只想带人进城看个究竟,可是宣王府里宣王妃带人突围之后,却是集中了她和宣王手下所有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南城门,换了守卫的衣裳,朱毅率兵刚到,他们马上暗箭偷袭,朱毅就是再谨慎——”

他的话,只到这里。

若不是京城里真的有事,谁敢公然在城门楼上设伏,二话不说的击杀禁军营的人?

朱毅一旦认定了宫中内乱的消息是真的,又哪里顾得上别的?杀进来,他就应该已经没什么心思和赵统领讲道理了,再被步兵衙门的人从后面戳一刀,不直接发疯才怪!

“看来——他们今夜是一定要突围出城了。”最后,殷述只是这样的下了论断。

言辞之间,有些没来得及掩饰的遗憾。

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到底——

也还是没能阻止吗?

“殿下您是说——”那布袍人却是打了个寒战,“都闹到了此等地步,宣王他要弃了唾手可得的帝位——”

话音未落,何旭突然低吼一声,“小心!”

殷述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便飞身一扑,将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外面犀利的风声一过,又火箭破窗而入。

因为带了火油,窗户瞬时燃成一片。

殷述被何旭扑倒在地,那布袍人只晚了那一点点,袖子上刚好被箭头擦过,顿时就烧了起来。

三个人脸色惨变,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又是火箭连发,只一眨眼的功夫,这殿中就变成了一片火海汪洋。

“殿下——”何旭坐在地上一边用身体挡住后面的两个人,一面挥动着武器阻挡流箭,这个各种险境中出生入死多年的汉子,面上神色是难掩的恐慌。

殷述的脸色由白转黑,只在片刻。

他冷着脸,用力的捏着拳头。

殷绍!你这果然是一石二鸟!先是利用我来逼殷湛发难,随后就将我先灭口,这用完了就毁的手段,你还真是玩得游刃有余。

而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攻打宫门,估计也快破门而入了,这种情况下,就算这座偏殿起火,估计也没人顾得上来看到底是哪一座了。

而等到有朝一日一切尘埃落定了,你再过来捡几具焦尸出去,就当真可以再无后顾之忧了。

外面的人,似是沿着墙根底下都淋了一遍火油,门窗全部被大火封锁,屋子里也很快浓烟滚滚。

这样的情况下,除了葬身火海,他们是真的没别的出路了。

殷绍,你果然是好周全恶毒的心思!这一刻,殷述的眼睛里,燃烧的是比这火光更浓烈的恨意,但是下一刻,又演变成冰冷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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