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昭阳殿里仍是双方对峙。
此时的朝臣命妇们却都忍不住的惶恐起来,已经有人忍不住的往外张望。
那个前来报信的侍卫,跪在那里,浑身冷汗。
殷绍的心里蹭蹭的往外冒火,大也是于事无补的。
朱毅带人攻打城门,赵统领和他拼杀在一起,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叫人报信的。
可是他们在这殿中对峙至今,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那就只能是殷湛提前埋伏了人,在沿路将要回来报信的人全部击杀了。
眼前的这个侍卫能进来?
既然朱毅带兵在攻打城门,那么现在最不济也是城门被攻破了,这个侍卫从乱军中混进来,然后——
八成还是殷湛的人故意放水,他此刻才能出现在这里。
这样以来——
外面的整个局面恐怕都已经是在殷湛和宋楚兮的掌控和操纵之中了。
“那个女人——果然朕还是再一次小瞧了她的!”最后,殷绍咬牙切齿的开口。
别人家的女人,关键时刻就是拿来拖后腿的,偏偏这个廖容纱——
她是一把比男人更凶悍残暴的屠刀。
殷湛冷声一声,没有接茬。
“这事儿还没完呢,朕绝对不会叫你们就这么轻易得逞的。”殷绍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厉,霍的再度扭头看向了那个侍卫,命令道:“放暗号出去,别的事全部撂一边去,封锁城门,集中所有力量搜城,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殷黎给朕翻出来。”
这样仓促的时间之内,就算殷湛和宋楚兮有心安排,但是他殷绍布下的防卫力量也不是纸糊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殷黎送出城去,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宋楚兮那女人多疑,这种局面之下,她应该不敢是让那个孩子脱离她的视线的,一定要就近能随时照顾到的才行。
眼下——
只要能翻出殷黎来,这事情就还有转机。
殷绍发了狠,那侍卫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看了殷湛一眼,然后一咬牙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身上就带着紧急联络时候用的旗花筒,要传递信号出去,很容易。
殷绍于是不再管他,收回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殷湛的面孔道:“假传消息,制造内乱,又围朕与文武百官于这宫城之内,所以——宣王你这是要逼宫夺位吗?”
殷湛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才要开口,这大点之外,伴随着一阵声势浩大的脚步声,同时便有一道女子雪亮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说错了,逼宫一事我们认了,但是你也别趁机乱扣帽子。这个皇位,你们兄弟之间争得头破血流那是你们的事,我家殿下可没这个兴趣。”
“宋。楚。兮。”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殷绍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这殿中举行国宴,外面的回廊上灯笼高挂,微红的暖色光影之下,身着黑甲的两对侍卫势如奔雷,直逼殿前,被拥簇在最前面的宋楚兮,穿着深色的简便袍子,披一件黑色大氅,神采飞扬的大步走来。
大概是从宣王府突围出来的被划了一刀,她左边的脸上有道血印子,不过不严重,这时候已经不流血了。
门口那侍卫刚在廊下发了暗号,转眼就被冲进来的黑甲侍卫一刀压在脖子上给硬是挤在了门边。
宋楚兮来者不善,身边两队黑甲侍卫袭来,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到头。
“宣王妃!你带兵入殿,这就是大逆不道,你还敢说这不是逼供篡位?”刘太后勃然大怒,急促的上前一步,远远指着她大骂。
殿中百官云集,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戒备。
宋楚兮却是完全没打算理会周围这些人的反应,只遥遥望着灯火阑珊处的殷绍母女道:“我说过了,这个皇位,你们宝贝,可是我家殿下没兴趣。是啊,我带兵逼宫我认了,但是这个北狄的皇帝谁爱做谁做,我们不是逼宫来夺位的,充其量——”
她说着,一顿,又于满殿防备的目光中再款步往前走了两步,语气有些闲散却铿然的说道:“我这只能算是逼宫造反!”
“你——”刘太后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指着她,手指都在忍不住的发抖,指上绿宝石的戒指在烛火下灼灼生辉。
她觉得自己是听了这辈子最滑稽也最好笑的一场笑话,眼前的这个女人,居然公然跑到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她要造反?
这样的事,连话本子里都不会发生的。
可是宋楚兮身后侍卫身上黑甲阴森,手中刀光森然——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不仅不好笑,甚至叫人本能的心生恐惧。
刘皇后颤巍巍的指着宋楚兮半晌,最后却只是暴怒的尖叫了一声,“你大胆!”
“我胆子一向很大的,太后娘娘难道不知道?”宋楚兮四两拨千斤的冷然一勾唇。
她也不在上前,只是负手而立,站在大殿门口的灯火下,静默的望着这殿中整个北狄王朝所有与的高官和贵族。
殷湛于是也不再废话,使了个眼色,卫恒马上接了他手中长剑,替他继续挟持殷绍。
自宋楚兮进来之后,殷绍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他看着那个女人,她和他记忆里的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当初他娶回去的那个女人,虽然也聪慧有胆识,也有手段,可她到底也还是规矩守礼的;但事实上,那女人的真面目,便应该是像现在的这个样子,强悍也狂妄嗜血的吧。
现在她站在他面前,与他叫阵敌对?
“呵——”殷绍冷不防的就由喉间溢出一声沙哑暗沉的冷笑,他的眼底飞快的就有杀气弥漫,盯着灯火之下面容冷酷到近乎不真实了的那个女人,一字一顿道:“逼宫造反?宋楚兮,这话朕没听错吧?”
这话是她亲口说出来的,这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理由。
“是!”宋楚兮道。
只一个字,却是掷地有声。
她举步上前,踩着殿中铺着的厚厚的地毯走过去,这时候才有细心的朝臣发现,她的靴子上和衣袍的下摆居然都被血水浸透了,走过的地方,落下滴滴答答的血滴和在红色地摊上不甚鲜明的血脚印。
有胆子小的贵女已经低估一声,捂住了眼睛。
宋楚兮往前走了两步,在大殿中间站定,她这才面容冷肃的环视了一眼这满殿之中济济一堂的众人,扬声道:“今日诸事发生的经过,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我们夫妻虽然从无野心,但是事关满门性命,这便就是大过天的事情。你们这位北狄皇帝不仁,一方面在这国宴之上设计想要我家殿下自投罗网,供他诱杀,一方面更是派人夜袭宣王府,要将我和黎儿置之死地,诚然,殷湛和宋楚兮都不是半分血气和脾气也没有的人,我们没有选择乖乖受死,而是要和这位皇帝陛下当面的讲讲道理。”
朝臣们还哪敢吭声?
就算殷绍做事再不地道,但这毕竟是他们的皇!
总不能因为他做了一件有欠光明正大的事,就全群情激奋的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吧?别说他们没这样的权利,就算是一咬牙这么做了,但是接下来,这整个朝中的局面却势必崩盘。
所以虽然大家心里都有各自的看法,但一时之间却谁都没有做声。
殷绍倒是无所谓的,他看着宋楚兮,冷讽一笑,“何必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既然都敢掀起天京动乱了,又公然带人闯宫,不应该是敢作敢当的吗?方才皇叔他自己也有承认,难道这从头到尾就只有朕一个人在算计么?你们呢?殷述下毒的事,你们早就证据确凿了,如果不是为了反将朕这一军,又何必要等到今时今日,选在了这样的一个时机和现场还挑起此事?说朕诱杀殷湛?就算朕有请君入瓮之嫌,他殷湛难道就不是将计就计了?”
殷绍也是语气冰凉,字字清晰而狠厉的,“再说你宣王府——你无非也是将计就计,一定要做成朕先对你下手的假象而已,否则以你们的先见之明,要避开,还不早就走了?何必非要冒险,要等到今夜和朕的人正面冲突之后再走?说起来,咱们谁也别怪谁的手段龌龊,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但是说到底,最终还是殷湛和宋楚兮技高一筹了。
这种被人算计了的滋味,对殷绍这种人来说,并不好受。
“是啊!我就是将计就计了那又怎么样?我若是不在府里,作为弱点留下,又怎么能增加你决然动手的信心?如果不是有失足的把握可以控制住我和暖暖,以你殷绍的为人,你会孤注一掷,宁肯冒着被史官口诛笔伐的风险也要一举对我们夫妻出手吗?”宋楚兮倒也没再狡辩什么,她有些挑衅的一扬眉,看着殷绍道:“但是你也可以选择不动手啊,就算你是在最后一步之前收手——我们夫妻,就算是想要将计就计,也没这个机会!”
“你——”殷绍终是被激怒的狠了,用力的咬紧了后槽牙,因为用力过猛,额角青筋隐约可见。
“你们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一个挟持皇上,图谋不轨,一个深夜闯宫,出言不逊,你们就这么目中无人了吗?是将我北狄皇朝的法度视为无物了?”刘太后大声的斥责。
这个局面,她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怎么样了,所以虽然声音尽量的保持冷静,并且声音也很大,但实际上也只是因为底气不足。
殷绍面上神色却还是镇定的,他就失控,就只是因为愤怒而已。
这时候,他突然又把目光移给了殷湛,凉凉道:“就算你们再有本事,你们手里到底掌握了多少可用的力量,朕也是有数的,皇城内外共有十万禁军在,就算起先中了你们都条比里见之际,内斗之下会有折损,但总不至于全军覆没吧?剩下两万够不够?而反观你们,你们能进京救助的人手又能有多少?三百?还是五百?”
从年前皇帝秘密被他接回来之后,这整个皇城就被严密的封锁起来,就算做不到万无一失,会有漏网之鱼,间或的会有一些殷湛和宋楚兮的援兵潜入,但是这能有几个人?
要和几万禁军抗衡?
他们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其实也是不大的。
殷湛从旁站了许久,这时候才不以为然的对上他的目光,冷冷道:“你的脖子在本王的刀下,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话音未落,殿外的广场上就又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来得比宋楚兮之前还要更凶猛迅速一些。
外面一阵骚动,随后大批的禁军侍卫涌入,将这正个大殿,包括宋楚兮带来的两百黑甲侍卫都一起团团围住了。
只是宋楚兮的人堵在门口,那外面的人看不大搜里面的具体状况,并且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硬闯,只是有人大声道:“末将朱毅,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陛下,您还好吗?”
果然,这宫门外的误会最终还是解开了的。
众人当中,不禁就有人慢慢露出了几分心安的表情来。
因为事出突然,刘太后一时难以置信,猛地打了个寒战,但她毕竟只是个女人,于是殷淮就代为喊话,“皇上暂时无恙!这殿中暂时有些变故,你们守好院子里,暂时封锁,不要放任何人随便出入。”
“是!靖王殿下!”朱统领的声音里也带了些如释重负的情绪。
可是这个时候,唯独殷绍面上表情不见丝毫的轻松,更别提什么人多势众和势在必得了。
殷淮心里叫苦不迭,便就走到殷湛面前,几乎是很有些恳切的拱手道:“皇叔!您和皇兄之间不管是有什么误会,但是大家同出一门,何必非要闹到今天的这一步,兵戎相见呢?您也看到了,外面的禁军不在少数,何况侍卫的求援暗号已经发出去了,离京十里之外就又有驻军,您这又何必呢?”
“何必?”殷湛却不领情。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几案旁边,弯身取过放在那里的雪白狐裘披在身上,然后径自举步,一步一步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回了宋楚兮的身边。
两个人,并肩而立,他这才回头又看了眼这殿中纸醉金迷的万般灯火,“为求自保而已,本王今日还有得回头吗?”
他们和殷绍,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了。
说话间,卫恒也早就防备着,押解着殷绍跟过来。
谁都不敢乱动,殷绍的那几个侍卫也只是严阵以待的跟着罢了,都唯恐逼急了这两个人,他们会真的对殷绍做出什么来。
门口的黑甲侍卫自觉的让出一条出路来。
殷湛牵着宋楚兮的手往外走。
殷淮见劝不住他,登时急了,忙就追出去一步,还要做最后的争取,“皇叔!你知道你今天的这一步跨出去,意味着什么吗?”
殷湛没有回头,他说:“自今而后,北狄殷氏的玉牒之上再无宣王其人,我,殷湛,此后与你们整个殷氏一族一刀两断,生死两不相干!”
此言一出,才当真是满场哗然。
宗族就是一个人的根,和存在于这人世间的最大的依凭,殷湛这话,已然是说得相当严重了,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以为他是脑子突然不清楚,得了失心疯了。
“阿湛!”老郕王都忍不住的站了出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巴张了几次,胡子一抖一抖的动,最后出口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种负气的话,可不能——”
“郕王殿下!”殷湛止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但是对郕王的称呼也都已经变了,他说:“骨肉相残的宗族,互断血脉,彼此为敌,这样的所谓家族,还算是家族吗?如果您要与我说,皇室宗族之内,从来如此,那么——这份血脉牵连便当是我自己舍弃了的吧。与这样的宗族关系比起来,我觉得,挺身而出,护我妻女一生的安康喜乐才是更重要的事。至于那些虚名——我弃了!”
他这话,说得决绝,是真的没准备回头了。
虽然这样的选择还是叫人觉得难以接受。
郕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毕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还是一直以来他那么喜欢,又那么优秀的一个孩子。
他心里的遗憾和痛惜,是不言而喻的,只是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思绪却被宋楚兮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我南塘宋氏,反了!”殿前回眸,她袖子底下用力的握紧殷湛的指尖,冷语铮铮,一笑森然,“自今而后,我宋氏一脉不再臣服于北狄皇室,各自为安,永不回头!”
此言一出,世上再无北狄宣王,他们夫妻要叛出南塘,自立门户。
“荒唐!”老臣当中,终是有人怒不可遏。
这样的背叛,不可饶恕,何况这个女人还是当着他们的面,就这样放肆的大声讲出来的,这根本就是将他们这整个北狄的朝廷都视为无物。
“今日,我在这里撂下话来,我的话,你们只要没聋的就都听得见,此后我们夫妻,和你北狄的朝廷没有任何关系。宋氏,率南塘一脉叛出!”宋楚兮全部理会,只就字字铿然的再重复,她的眸光冷静锋利,带着惊人的气势自这殿中或是惶惶或是震惊的众人面上一掠而过,脊背笔直的继续道:“从刚一进门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今天我宋楚兮带兵闯宫,就是冲着逼宫造反的目的来的。我们夫妻,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却也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明白话我撂下了,此后,北狄朝廷与我们南塘是战是合,那都是政事和公事,谁都不要来拉关系,讲人情!”
言罢,她重新回转身去。
殷湛一直面相外面苍茫一片的夜色,没有回头,此刻稍稍垂眸,神色复杂的对上她刚好也仰望过来的眸光。
两个人,四目相对。
但也只是那么飞快的一瞬,紧跟着,下一刻,已经很默契的各自错开。
袖子底下,殷湛反握住宋楚兮的指尖,牵着她的后头也不回的跨出了大殿。
这一步迈出去,北狄殷氏的族谱上,就再没有宣王殷湛这个人了!
父皇!我是在你的无边的宠爱之下过完了整个童年的,也许就是你的纵容和宠爱,才叫我养成了今天这样的脾气,我知道您是一位好父亲,在我的心里,您也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会叫我用一生来缅怀和思念的那个父亲,可是今时今日,我却要任性一次。
因为——
这一生,我真的也想要不遗余力,不顾后果的任性一次,拼尽一切的努力,却过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皇族荣耀,那不重要;如今你人不在了,兄弟手足的情义对我而言,也变得微不足道,可是作为您的儿子,作为一个男人,我必须要守护我的女人和孩子。
这一步走出去,其实也并不是完全的心如止水,毫无波澜的。
只是,也不会后悔!
“站住!”眼见着他们夫妻带着殷绍出了大殿,刘太后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她凄声尖叫着追出去,厉喝道:“给哀家拦住他们,这两人叛出宗族,又扬言大逆不道的要造反,给哀家封锁住这座宫殿,这些乱党,一个也不准放出去!”
赵统领和朱统领是在宋楚兮二人进到院子里的时候才终于知道这殿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的。
“强弩手,准备!”朱统领面色骇然,匆忙一挥手。
正前方马山有几十名弓箭手冲上来,拉弓达箭,对准了院子里的一众乱党。
夜里很冷,天空中偶尔还飘落几片碎雪。
宋楚兮和殷湛都没说话,卫恒已经强迫着将殷绍往前推了一步,剑锋压在他颈边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在我手里,想要玉石俱焚的话,那就尽管放箭!”
朱统领等人当然不敢。
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谁都能保证弓箭绕着殷绍走。
殷绍却是头次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他即使是耐力惊人,这个时候全力的咬牙隐忍,整张脸上的表情也控制不住的变得扭曲。
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被冷箭抵在颈边,也不能回头,只就冷冷道:“所以,到底——殷湛你还是反了是吗?挟持朕,威胁禁军,这件事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办法周旋善后的?就这样,你还敢继续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替自己开脱吗?”
殷湛还没开口,却是宋楚兮冷然道:“现在反的是我宋楚兮!要从你北狄皇室当中叛出的也是我南塘宋氏!冤有头,债有主,殷绍你不要搞错了!”
殷绍听她这样说,就跟更是觉得胸口里被憋了一口气,一股热流在胸腔里乱窜。
他还从没有上这么大的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样。
于是,他恶狠狠的咬牙道:“皇叔!以前原来是我看错了你却居然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反叛之后,居然推出一个女人来替你背黑锅?”
宋楚兮这个女人,是不讲道理的。
而且不止是这样,主要是,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听她说,因为——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明目张胆,毫不掩饰的维护殷湛。
在他的面前,这两个人这样的肆无忌惮?
这不仅仅是国恨,更多掺杂其间的还有私仇。
这个女人,现在当真是无所不用极其,往死里的践踏他!他想要亲手将她掐死,但偏偏——
他却是受制于人的那一个,一点办法也没有。
“殷绍!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宋楚兮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而且既然已经撕破脸破了,她自然就更是什么也不在乎了,“是你为君不仁,我宋氏与你反目,全然不过就只是为了自保,我要离开,自然要带着我的男人和女儿一起走!这座北狄皇朝,你拿它当宝,我们夫妻却不稀罕。今天当着你的朝臣,我们夫妻最后一次站在殷氏的皇城之内,我还可以指天立誓,你这个北狄朝廷的所谓帝君之尊,有生之年,我们夫妻都不稀罕,也不会来坐你坐过的这把椅子。”
她这话说得狠绝,但其实无形之中,多少也算是个保证。
殷绍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信誓旦旦的说话,一时间微愣。
而身后殿中的朝臣们,倒是隐隐的有人会觉得稍微松了口气——
毕竟,宋楚兮给了这样的保证,至少他们这江山社稷能暂时保持稳固吧?
现在彭泽态度不明,西疆又虎视眈眈,随时在找机会伺机而动,这国中殷绍才刚登基为帝,绝对经不起任何的波折,否则马上就会被西疆赫连氏一脉抓住机会,大举进犯。
殷绍反应了一下,就更是鄙夷的冷笑出声,“放这样的狠话做什么?不染指我的帝位?就凭你区区南塘那一隅之地?当年它都挡不住我帝国军队的强攻,如今荒废了数十年,你才接受多久?就凭着你那一点小小手段和一点小小兵力,你还妄图逃出生天吗?”
“我的事,就不劳你来操心了,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宋楚兮道,并不听他废话。
旁边的殷湛已经冷声道:“要么放箭,要么撤开,我没工夫跟你们继续这么耗着。”
“这——”赵统领和朱统领互相对望一眼,全都紧张的握紧了手中武器。
“殷湛,你们放了皇上!”刘太后还是气急败坏的从后面嚷嚷。
“放了他?就算是死,我们夫妻也得拉他垫背!”宋楚兮道:并不管她,只是盯着朱统领等人,“选择,现在!”
朱统领两人额上都开始隐隐的往外冒汗。
卫恒却像是真的不要命一样,手中剑锋已经完全逼紧些许,殷绍没吭声,但是脖子上已经见血了,殷红血色印在明黄的龙袍上,更是分外的刺目。
殷淮一慌,立刻就乱了方寸,大声道:“退开!放他们走,给他们让路,不能让皇上有所损伤!”
这种情况,总不能是真的把殷绍和这里的乱党都一起射死吧?
赵统领咬咬牙,慢慢的抬手,刚要下令放行,却听殷绍声音冷酷道:“给朕放箭!”
“皇上!你疯了么?”话音未落,第一个尖叫反对的人却是刘太后。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不再用任何人的搀扶,奔出了殿外,面色惶恐。
殷绍却发了狠,再次咬牙切齿的重复,“朕说,给朕放箭!无论如何和,把这两个叛臣乱党给朕留下!”
他不能放了这两个人走,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他不能看着这两个人去双宿双栖,就算他有把握,区区一个南塘,要被攻克,不在话下,可是——
就是突然有了一种执念,不能叫这两个人脱离他的章控之外。
“皇上三思啊!”身后的大殿当中,已然是群情沸腾,大片的文臣跪下去,苦苦哀求。
他们的朝廷,经不起任何的震荡和波动了。
殷绍是铁了心的,他本身的气势就是极强的,此刻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朱统领两人,两人手心里全是冷汗,紧张的不住的干吞唾沫。
最后,鬼使神差的,朱统领居然缓慢的又要抬手。
“你敢!”刘太后居然不管不顾,直接撇了宫女,自己从黑甲侍卫当中冲过去,劈手就甩了朱统领一个耳光,盯着他怒骂,“皇上的性命你也敢伤?今天皇上要有个什么损伤,哀家诛你们九族!”
她写死咆哮着怒吼尖叫。
朱统领被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打得脸上火辣辣的,垂着头,再不吭声。
刘皇后已经振臂一挥手,“都给哀家让路!”
赵统领咬咬牙,隐晦的点了头,弓箭手们就往旁边让出路来。
刘太后站在人前,用仇恨的眼光死死的盯着殷湛两人,却没有马上让开,她说:“你们要出宫,甚至要出京城,哀家都可以做主放了你们,但是哀家也要你们的保证——不准伤皇儿的性命!”
这种情况下,就不指望他们这就放了殷绍了。殷湛暂且不提,就只以宋楚兮这丫头的为人,此时此刻,她必定是要拿着殷绍做人质,顺利突围出京之后才能作罢的。
横竖今天他们就是非走不可的,宋楚兮倒也痛快。
“好——”她一点头,刚要开口,却是后面殿中郕王颤巍巍走出来,匆忙打断她的话道:“不要你的保证,阿湛,你来说!”
刘太后先是一愣,但是脑中灵光一闪,马上就明白过来,后怕的顿时就出了一头的冷汗。
她其实并不是个能撑住这么大场面的女人,可是这种情况下,殷绍恼羞成怒,已经失去平时的冷静了,她必须要镇定。
用力的掐着手指叫自己维持冷静,刘太后也是脖子一梗,道:“是!你这丫头的保证,哀家信不过!殷湛,你当众立誓,绝不伤皇上的性命!”
宋楚兮不悦的皱了眉头,才要发作,殷湛却暗暗捏了下她的手指,将她安抚下来。
郕王走上前来,堆满褶皱的一张脸上表情严肃而慎重,他直视殷湛的目光,“你说你走这一步,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本王信你!但今时今日,周边列国虎视眈眈,这朝廷,经不起任何的动荡。就算你不再自认是我北狄皇室的子嗣,哪怕是为你父皇再守最后这一次的笑道——阿湛,这一次,你别把事情直接就做绝了。”
他这话,虽然听着强势,但是细品之下却无威逼之意,反而是出自一个长着口中,最无奈也是最情真意切的恳求。
殷湛看着他苍老的面孔,几乎也没有什么犹豫的点头,“好!我以我父皇的在天之灵发誓,今日的最终目的就只为脱身,只要我们夫妻能够全身而退,就绝不伤殷绍的性命!”
郕王听了他的话,这才满意。
刘皇后虽然还有疑虑,但是这种情况下,如果她的态度再强硬些,却极有可能把殷湛夫妻给逼急了。
殷绍的脸色铁青,他是不堪忍受这样的处境的,奈何人在屋檐下,这里全然容不得他做主了。
殷湛妥协了,宋楚兮也就没说什么。
“放他们出宫!再叫人去开道,提前把南城门的路清场,送他们出城!”郕王道。
他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是资历在那里摆着,站出来的时候还是叫人信服的。
刘太后撑着发了一通狠,这时候倒是有点腿软,婢女过去把她扶开。
赵统领下了领,封锁在这殿外的大批禁军就往两侧让开。
这里剩下的,大约是三万多人。
宋楚兮带来的黑甲侍卫仍是左右两排,从两侧外围用人墙做掩护,护卫着宋楚兮和殷湛往外走。
卫恒押解着殷绍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出了宫,为了防止被偷袭,这时候当然不能骑马了,人在高处才更容易成为目标。殷湛早就做好了准备,外面停了两辆马车,卫恒带着殷湛,还是在前面,后面宋楚兮和殷湛一辆。
黑甲侍卫护送在马车两边,提前等在宫门外的还有两百多名宣王府的侍卫,大家凑成一队,防范甚严的出南城门。
马车上,殷湛面上表情很冷淡也很沉静,一眼看去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
宋楚兮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了眼,然后就狠狠的吐出一口气。
“走吧!”她扬声命令,车队启程之后,她就爬过去,自己主动钻进了殷湛怀里,靠在他胸口,心满意足的抱怨,“这鬼地方,就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再也不要回头了。”
殷湛本来倒了杯水,正准备喝,这时候反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他手里端着杯子,垂眸看她,神色复杂,表情无奈:“少戎……”
“嘘!”宋楚兮仰头去看他的脸,拿十指凑近他唇边晃了晃,示意他不要说,然后就顺势揽了他的脖子,还是靠在他怀里,轻声的说道:“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为我去背负那些。他是你父亲,他对你的意义,是与旁的都不一样的。我不在乎天下人的眼光和看法,叛臣也好,罪人也罢,横竖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的口角议论。一定要二者选其一的话,那就由我来负天下人,一点虚名罢了,你就不要对先皇食言了。”
从宗祠里叛出,这不是小事。
也许殷湛是真的毫不在意这个宣王的头衔和地位,但是对他那父皇和母妃,又怎么能真的一点感念也,没有?
为了她,他已经放弃很多了,也做了许多为难的事,她却怎么能完全的无动于衷,看着他独自去承受这些?
这个叛臣之名,是他们夫妻两个的,其实谁站出来说话都没差,但是只从先皇的立场考虑,这话——
到底也是从她这里说会比较委婉些。
本来就只是些形势上的东西,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但是——
她能为他做的,和挽回的,也仅仅是这一点余地而已。
殷湛明白她的用心,却也不驳她的好意,摸了摸她的头发,“结果都一样呢,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父皇的为人其实还算豁达,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他也当是不会怪我的。”
“他怪不怪是他的事!”宋楚兮道。
殷湛于是就没再说话。
出城之后,赵统领还带着一万多人一直尾随,宋楚兮从车窗看出去,就皱了眉头,“这些人,是要跟咱们一路?”
“八成——”殷湛却是不慎在意的笑了笑,“是郕王叔的意思!”
可是就算带回了殷绍又有什么用?这天下棋局,已经全局洗牌,从今以后,这天下再不是眼前的这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