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什么了?”易书轻轻的问。
易老夫人哀声道,“他十岁那年,便挑拨离间,害的柳氏赌气出走,却遇了灾害,流产了,还给易德在暗处使绊子,让易德吃了不少暗亏。又在后来踩着其他人上位,一步步得到赏识重用爬上去。”
易书安静的听易老夫人说着易忠从前的事,他冷静的心里起不了一丝波澜。
“他做了许多错事,我说于他,他不听,我发现后来我渐渐管不了他了,便不再多管了,”易老夫人眼里迸发出悔恨,“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清玥,用她爬上高位,让她成为下一个我。”
易书此刻浑身都在轻颤。
祖母眼下在说的,是他那可怜早逝的母亲啊……
易老夫人拼命压着心里的愤怒,“自从轩曜变后,我与他吵了无数次,可他已经深陷泥潭,无药可救了,我在心灰意冷下,便渐渐疏远了他,而清玥一事,让我与他母子离心,只剩下了冷嘲热讽。”
她一口气将话说完,胸口还在止不住的浮动。
易书连忙起身,为她拍背顺气,“祖母,放轻松,孙儿在。”
“还是祖母的乖孙好,”易老夫人拍了拍易书的胳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逃避,在逃避和你父亲之间的问题,今日我回京,本打算放下心结,和你父亲冰释前嫌,可他拒绝了我。”
易老夫人像一个受伤的孩子,无措又委屈的看着易书。
易书看着易老夫人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也失了神。
过了一会儿,他道,“祖母,这不是您的错,此事,本就是无解的。”
易书回握易老夫人的手,轻柔的嗓音响起,“于他而言,是无解的,他不幸,所以让我也不幸,他解脱不了自己,又想纠结着我们,可祖母,我放下了,我现在仅仅不想和他多掺和。”
易老夫人意外又欣喜的看着易书。
他所言,字字句句让人出乎意料。
易书又笑道,“人的这一生啊,何其短暂,可却要用一生去缝缝补补破烂不堪的童年,多么可悲,这本是一个可以避开的意外,可有的人,他就是不愿意让你躲过。”
易老夫人哑口无言。
易书又道,“祖母,您知道吗,若是我小时候没有遇到您和母亲,我会成为第二个他,若是后来我没有遇到阿冶,我会成为第二个他。”
“所以,”他接着道,“我不同于他,有人给予我光,我会拼命拉着这一缕渺小的光爬出深渊,而他,是选择彻底坠入地狱。”
“祖母明白了,乖孙,”易老夫人笑了笑,“祖母老了,一味的想着家和万事兴,所以去找了你父亲,却未曾想过乖孙和他是否放得下从前,是祖母太自私了。”
“不,祖母,”易书道,“祖母在孙儿心里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
易老夫人心疼的看着易书,“祖母的乖孙太懂事了,乖孙也可以不那么懂事的,祖母看了心疼。”
“祖母,”易书轻轻的叫了一声,将放凉的莲子羹端起来,递给易老夫人,“再不吃,就冷了。”
“好好好,”易老夫人笑呵呵的端起莲子羹,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易书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她吃完莲子羹。
过后,易老夫人放下碗,示意易书扶她起来。
易书扶起易老夫人,“让孙儿带祖母逛一逛,孙儿的府邸小,要不了多久。”
“好好好,我的乖孙,”易老夫人拍拍易书的手,跟着他向后院去。
易书道,“祖母此次回来要住多久?”
易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明白易书的言外之意,她道,“祖母啊不走了,就留在京城,陪着乖孙。”
易书惊喜交加,他愣愣不说话,只是看着易老夫人。
易老夫人道,“并且祖母要和乖孙一起住,乖孙意下如何。”
易书顿住,他翻滚的喉结暴露着他暗藏的情绪。
他几度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祖母……所言当真?”
“自然,”易老夫人笑道,“祖母老了,要多陪陪乖孙。”
易书弯弯的眼和唇角似月牙儿。
易老夫人又打趣他,“最主要的啊,是祖母许久未见小倾了,想她了,你倒是抓紧点,让她来府里用膳。”
“阿冶要是知道祖母想她,一定高兴的多吃两碗饭,”易书玩笑的回。
“那你今晚就叫小倾来,祖母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多吃两碗饭,”易老夫人不依不挠了。
易书遗憾的耸肩,“那祖母要失望了,她今日有公务在身,怕是来不了。”
“唉,”易老夫人失落的叹气,又道,“那便明日叫小倾来,你亲自去接。”
“好好好,”易书连声应答。
“我也要一同去,”易老夫人又接着道。
“好好好,”易书宠溺又无奈的笑了笑。
易书和易老夫人有说有笑的院子里四处走动。
他没说谎,权倾的确有公务在身,并且事况紧急,可易书相信他,就如无数个从前,他相信她会杀出重围,回到他身边。
权倾这边,等着夜幕降临,这是她一直秉持的理念,天黑好办事。
姜随走到她面前,“晚上行动吗?”
“嗯,”权倾坐在围栏上,慵懒的神态,她有一下没一下给池塘里的鱼儿喂食,“查的怎么样了。”
姜随嘴一撇,“我和暄妍去看过,看杀人的手法,像江湖中人。”
“哦,”权倾意味不明的嘴角一扬,“江湖中人,怕不是那藏机阁。”
“有可能,”姜随道,“死的是京中布匹大户,说来他是陈列的人,陈列此人,心直口快,仗着背后的布匹生意,得罪了不少人,许是仇家买凶。”
权倾撑撑懒腰,“这事说来是大理寺卿的事,若不是牵扯江湖,陛下也不会派我暗中协助。”
“阿倾姐动动也好,”姜随已经不动声色退后了几步,“我看你现在连骨头都懒没了。”
“找打是不是,”权倾本想一脚踢过去,可身后哪有人。
她白了一眼姜随,“你就是欠收拾。”
姜随道,“阿倾姐说错了,这叫未雨绸缪。”
“油嘴滑舌,”权倾跳下围栏,拍拍手,“回去睡一觉,晚上才有精神。”
她又道,“对了,易老夫人回京了,现在在城白那,你亲自去挑选一些礼品,待会我们一起去看望一番,我今日有事,也不便久扰。”
“阿倾姐,你这事事让我代劳,是让我做你的娘家人吗,”姜随半开玩笑,半认真。
权倾乐了,她叉着腰,问,“你何时不是我的娘家人了,莫非你不愿?”
“这倒不会,”少年转身,马尾一甩,半是偏头,夏日烈阳下,带着光,他道,“走了。”
权倾哭笑不得。
她没吱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权倾想起君朝交代的事就头疼。
他温声道,“权倾呐,近日京中发生了命案,手法诡异,或许是江湖中人所为,你也知道易老夫人马上回京了,朕也于心不忍让易书去暗中协助调查,此事,朕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权倾当时嘴角一抽,反问,“陛下是认为臣,很闲!?”
君朝只是笑着看着权倾。
权倾明白的透彻,无言以对的低了低头。
她想到这,就一阵苦恼,权倾心里隐隐觉得是藏机阁的人动的手,除了他们,别的门派没这实力。
想到萧圣,权倾揉揉眉心,那可是一个难缠的家伙。
权倾回屋,拿出柜子暗夹里专属于血棠的服饰,她的手摩挲在上面,衣服胸口上面有金线绣的海棠。
每到执行任务,便会出现一身新的海棠服。
血棠,这个名字也是君云修为权倾取的。
他说她是血海里走出来的海棠花,妖冶独一。
他为易书取名白兰,他说他是黑月光下盛开的玉兰,纯洁单一。
权倾收回手,不再做声。
这时,房门被敲响,姜随的声音传来,“阿倾姐,你收拾好了吗,再不去天就黑了。”
“嗯,来了,”权倾关上柜门,打开房门,“走吧。”
“好。”
二人立马坐上马车朝易书的公子府出发。
路上,俩人多数时候在沉默。
一个想着任务,一个想着宫里那位。
等到马车停下,权倾才回过神,在姜随下了马车后也跟着下了。
刚下马车,便发现大门处站着三四个人。
为首的人权倾再熟悉不过,是易书,他旁边的老妇人便是易老夫人。
权倾快步上前,易书他们也向权倾走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易老夫人便一脸激动的握住了权倾的手。
她亲切的道,“乖宝,来,祖母抱抱。”
权倾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绯色。她看了一眼易书。
易书忍俊不禁,扯扯易老夫人衣袖,“祖母,您这样会吓到阿冶的。”
“怎么会呢,”易老夫人甩开易书的手,又笑容满面的拉着权倾,亲昵道,“我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婆子了,让乖宝叫一声祖母怎么了。”
她眨一眨眼睛,神似一个小孩子讨糖,“乖宝,你说是吧。”
“祖母说的是,”权倾没反驳,她想着她终归是他的妻,早一点叫一声祖母也无妨。
“哎,”易老夫人乐滋滋的,一脸甜腻腻的笑,“乖宝真听话。”
她又看到权倾身后的姜随,“这位少年就是姜随,姜小公子吧,果然生的风度翩翩,一表人才。”
权倾和易书看看对方,都看出了无奈。
易老夫人每次见到姜随都要说这句话,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变过。
姜随听到了易老夫人的话,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行礼,“姜随见过老夫人。”
“小公子客气了,”易老夫人一手拉着权倾,一手扶起姜随,“我和你祖父可是老交情了,那老家伙性子倔,你们这群小辈在他手下怕是讨不了好果子吃。”
姜随装作没有明白易老夫人的言中意,只是腼腆的道,“北亭代祖父谢过老夫人的挂念,近来天热闲暇,祖父常在家看书品茶,也没空搭理我们这些小辈。”
易老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惊喜,“小公子这嘴倒是讨人喜欢,难怪小倾偏偏选中了你。”
权倾和易书互看一眼。
这是高手过招,笑里藏刀啊。
姜随略微低下身子,放低姿态,“北亭能被阿倾姐选中,是北亭的荣幸,不过老夫人有所不知,阿倾姐平日里最是讨厌我这张嘴,说我说话不好听。”
他原封不动将问题踢了回去。
易老夫人眼里夹杂了一点欣赏和认可,“小公子伶牙俐齿,在小倾身边做事,的确让人放心。”
姜随道,“北亭能得老夫人夸赞,是北亭之幸。”
权倾听到此处,略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易老夫人一直对权倾任用姜随一事耿耿于怀。
无他,只因他的祖父是姜正,她的偏见自然少不了。
索性姜随争气,每一次与易老夫人的见面都能让她一点点改观,,放下身段与偏见,用心去看待姜随这个少年郎。
权倾的手指动了动,幅度小却有顺序,大拇指到小指一次点了点自己的手腕。
易书看到后,便领会了。
“祖母,阿冶还有公务在身,”易书出声提醒。
易老夫人连忙双手握住权倾的手,“我的乖宝哦,一天天的忙坏了,这手都比之前粗糙了不少。”
她偏头瞪了一眼易书,“你也是,也不懂心疼人。”
易书平白无故挨了训,有苦难言,只是苦笑着耸肩。
权倾道,“祖母误会了,东西城白倒是替我备了不少,只是我人懒,没怎么用。”
“你呀,”易老夫人点点权倾眉心,“惯会为他找说辞。”
“没有祖母,”权倾笑道,“我拿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来,祖母无聊时可以解闷。”
“乖宝真贴心,不似小书这孩子,我懒得回来一碗莲子羹便将我打发了,”易老夫人向权倾诉苦。
权倾笑着附和。
易书不忍直视,他记得祖母吃莲子羹是笑容满面的。
易老夫人又道,“行了,乖宝有事便去处理,不要耽误了正事,反正我这个老婆子也不走了,乖宝想见随时来便是。”
权倾接下易老夫人的话,“好的祖母,那我便先走了。”
“嗯嗯,”易老夫人拍拍她肩膀,“对了,明日来这用膳,祖母和小书去你府邸接你。”
权倾意外的看向易书,“何必如此麻烦,我来便是了。”
“乖宝说的哪里话,”易老夫人佯装不悦,“一点不麻烦,一家人之间不必见外。”
权倾明白了易老夫人暗藏的话。
君朝登基已有三年,她那推迟的婚礼也该搬上行程了。
如今倒也不必避讳了,易老夫人回京就是为了此事。
权倾道,“独冶知晓了。”
“嗯,”易老夫人点点头,“看去吧,不要耽误了。”
“好,”权倾看看易书和易老夫人,便上了马车。
易书心里掀起了波澜。
他的妻,终于要再次扬帆起航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