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死后会堕入黑暗,眼前一片漆黑。又有人说,人死后是泯灭于白光之间,想闭却闭不上眼......
可又有人说,心向何处,必往何处。死,也是一场心的选择。
沉闷的黑暗是鬼界的归所,死于黑夜,反倒是一场幸事。因为那昭示着,此人有转世投胎那的一刻,代表着他并未行差踏错,安稳地度过了此生,不遭反噬。
而白昼和巨芒,则是魂灭的归所。
生前行了太多恶事埋于沼泽的人,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叫他死后日日不可闭眼,受尽白光折磨。
这样的人,生前擅于遁在黑夜,不与白光同行。因而,白昼便是他的克星,是他最好的惩罚。
......
几日后——
花藤遍布城内,家家户户的人都在清理大战后,遗留在城中的草木,以及被地锦吞没的房屋农田。
毫无疑问的是,花草植被,这些全是蝶娘的产物。
那日漫天飞花,抚阳从东边升起,旭旭照映众人脸庞时。
没人会忘记,那百生难得一见的,花雨舞。
世人常说,以柔克刚,以速破笨。是巧妙,又纤细的武术。
而那日,人们又看到了新的景象。花明明脆如酥片,风明明疾骤如魔形。二者相搭,像是一场纠缠的破碎。
狂风会摧烈花的模样,将它磨于粉尘。
可爆炸余波来临的那刻,全城草木盛开,万花飞瓣。无数的花瓣,缤纷多彩之下,它们卷着骤风,像是与其同舞一场。谁也没伤害谁,谁也没吞没谁。它们向城南处聚集,向召唤它们的人飞去。
此时,蝶娘就矗立在屋顶人群中。
她拼了命,拼了牺牲,召唤着满城的花物。
狂风从身后袭袭而过,无数的花瓣飞舞聚于结界处。
它们像回归自己的家园般,找到了准确的位置。又像感到赴死般,绝决的颤抖。
花儿们一同构建了一个软床,将向这边急速滚来的魔气包于心口之中。
魔气攻上花的蕊片,仅仅刹那,便枯萎了一片又一片美物。可即便是这样,花朵们仍然生生不息,延绵不断。
屋檐顶上,蝶娘一直皱紧双眉,严肃并拼命抵抗着,魔气余波的攻击。
血从她的指缝流了出来,原先她身上长的花瓣,在风波中像是龙身上的鳞片被刮落,层层掉落,带着痛楚。
无人知道她究竟有多痛,无人知晓神力的炙烤让她的双手仿若置身炼狱!
只是,万花丛飞,她的样子印在了所有人心中。
拯救彩云的,有许多人。可其中堪当英雄之首的,便只有她蝶娘子一人。
是她出谋划策、是她一马当先、是她构造了仅牺牲自己的结界、是她不遗余力的为他人的故乡,奉献自己。
在舞台上,她能舞动八方,勾指抬足间,媚眼便足以侵心到勾魂夺魄。
在平日里,她又一向沉稳冷静,亭亭玉立。替好友、替从不相识的任何人,行给予之事。
而在对抗戮魔里,她又是那样的以柔克刚,恩威并施。她让众人意识到,即便脆弱如雨中滴花,也能顽强的、令人心安的守住一方天地。
花,从不是脆弱之物。花,从不是任人采折的观赏之物。
......
大战结束后,透支的侠客们一片片倒下,蝶娘陷入晕厥直接从屋檐坠落。
好在临近地面时,不知哪来的姜从,接住了她。
之后,城北的百姓们走出府门,温暖的霞光照在他们身上。这时,他们才抬头,看到原先环绕城邦的群山,都枯萎了下去。
城外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一片又一片泥泞。
沼泽的滩物,盖在了彩云以外的所有地界。可城中,却是生机勃勃。
最终的对抗中,花为剑,草为盾。
蝶娘的植被不断渗入彩云的土地、房屋之中。它将牢牢地定在地上,将最容易腾飞的瓦片,粘在木桩沈桑。
草儿顽强的生命力护着彩云的每一寸土地,哪怕撕心裂肺,最终断成碎章,亦万死不悔。
百姓们望着眼前的惨状,无知的他们这才意识到,城外,真的发生了一场大战。
守城的无名英雄们,为了他们殚精竭虑,牺牲自己。
可他们,却还在城北的府内,大言不惭,愚昧无知的上赶着做拖后腿的蠢猪。
直到愧疚如海浪荡漾,袭过每一个城民的心中,他们才安静下来。
之后,英雄们透支了自己,留在城中客栈休养,受免费地招待。
而百姓们,则又继续耕田还农,清扫城外的凌乱,城内的地锦。守护城邦的侠客们退下,该到他们一片片恢复此地的生机了。
这天——
踩踏木板的声音接踵而至,人们向着一处屋子聚来,堵塞了花香玩闹的地界。
层层帐沙后,躺着一个人。
众人,都是来看望她的。
涂山忆:“都七日了,蝶娘子还没醒来吗?”
他焦急的,眉头微压。
帐旁,姜从站于榻边,许清弦正在隔帷纱替蝶娘子把脉。
他皱皱眉,又转转眼珠子。
许清弦道:“不应该啊,今日是该醒了。”
身旁,姜从焦急的把了下剑,关心地叹气声都呼了出来。
“许兄啊,小花耗费这么多神力,她苏醒后,容颜可会回来?”
许清弦摇了摇头,他并不敢确定,“我并不好说。蝶娘子体质特异,我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灵力。那日守卫结界时,诸位都耗尽了身心,无法助她。我原以为,她在神力耗尽后,可能会不久于人世。”
“但谁知......她体内蕴藏的神力,似乎远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多。正是这股独属于她的力量,固住了她的生息。我想,不出意外的话,日后待她若神力恢复,蝶娘子的容颜自当轻回。”
话落,姜从安心的呼了口气。
此时,微光泠上前。
“那日战后我们都接连躺了一两日,才得以恢复身体。蝶娘子的情况与我们不同,小姜大人,您不担心她是否会醒来嘛?”微光泠说着,投去了一抹不同的神色。
他并非阴阳姜从所系它物,只是姜从的从容不迫,让他心底多了几丝蝶娘子会回来的安心感和期盼。
姜从侧眸,回他:“微光兄,我不担心的。小花是我见过最坚毅的人,她定不会就这样离去。满城的花朵和蝴蝶,都会帮她恢复。”
众人聚在屋内,你一言我一语。
正是这徐徐声音,似乎唤醒了长眠许久的蝶娘子。
屋内忽然飘起灵蝶,帷帐飘动,花香荡开。
见状,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了,向着帷帐的虚影望去。
“蝶姐姐!”趴在帐旁的乌子,这几日一直未曾说话,直到此刻他才开了第一次口。
帐内,虚影侧动了几下,叹息声从紧闭的嘴唇中叹出。
“唔......”蝶娘子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没有适应。
众人心提到嗓子眼上,紧紧注视着眼前。
只听,一阵沉眠许久的轻笑传来,她才艰难道:“让诸位......久等了。”
如仙乐般的声音传来,帷帐内的人缓缓直起了腰身。
“小花!”姜从冲上,她同为女儿身,是这间屋子里,最适合搀扶蝶娘子的人。
蝶娘感知到了她的搀扶,向外搭出了一只手。
然而,手臂伸出时,屋内的人都骇目了一下。
邬文君也来了,只是她待在角落,并未靠近。
直到,苍老干瘪的手掌从帷帐中伸出,她这才上前了几步。
“怎、怎会。”邬文君难以置信的揪住了帕子。
跟在她身后的男鬼宣陵竹也一同上前陪着。
“几日前文君就听小姜说,娘子元气大伤,容颜有些迟暮。可未曾料到,竟是如此状态呀......”她说着,眉头蹙在一起,唇沿颤抖。
蝶娘子递出来的手,层层褶皱之外,骨间的肉已不剩多少,看着像即将归天的老者。
“不必担心我,王妃。”蝶娘子回她,声音一如往常。
她由着姜从的搀扶坐起,在众目睽睽下,她掀起了帘子一片。
美人迟暮的容颜出来后,四下的人更是一震。
只有许清弦,忙着在百宝囊中掏宝。
近看,蝶娘子的五官轮廓不变,只是身子干瘪。皱纹集在她曾经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老则老矣,却添了好几分憔悴。
那双淡熏色的眸子不变,仍然那般好看。她的睫毛依旧深厚,远山黛轻点娇容。她并没不美,只是老了。
众人惊叹的不是她美貌的毁灭,而是容颜急速苍老下,带出的巨变。
“娘子!......”邬文君看见此番状况,心急地扑上前来。她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都是那般苍白无力。
蝶娘微微一笑,指掌和蔼的抚上她的额发。
“没事的,文君。如方才许公子说的一样,只要神力恢复,我的容貌自然就回来了。”
邬文君深吸了一口气,她眼中有些薄雾,松了口气。
“娘子大义,彩云上下定当铭记于心。文君何其有幸,能见到一位盛于天仙的美人如此爱戴彩云。可文君又觉得何其可悲......彩云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竟让巫师席卷成如此下场。若非没有娘子的舍身相护,彩云怕早已葬生于泥淖之中了。”
“无碍,一切因果,皆是命运。我很庆幸,这次没牺牲任何人。只是......柳意的赴死,并非我等的初衷。”
蝶娘子说着,记忆倒回几日前。
魔气攻城分段开来,很难一网打尽。制定计划时,蝶娘就非常头疼。届时定当是四门受攻,魔气分散,如何是好。
她一人无法跑四个城门来回,许清弦又被封住仙脉。
直到,乌子挺身而出,接下了这份职责。他是魔子,能吸纳魔气。
只要派乌子去吸完所有魔气,再聚在一起让蝶娘或许清弦净化。这样、就能够最小程度的减低伤亡。也能将魔气对彩云地界的侵蚀,最小化。
起初,众人都不同意。几个大人,还轮不到一个孩子舍身取义,杀生成仁的。
可到后夜,大人们连着讨论了一夜,更是受不了乌子得哀求。蝶娘翻阅古籍都能找到比这还好的方法后,她作为领帅,只得做出选择了。
若牺牲不可避免,那便仅让一人背负。用一人死,换万物生,是个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乌子哀求整夜,便是希望能在死后,见到父母。
他只求,死去的时候,爹娘笑着来接他。生与他无畏,死与他更是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