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役胜利,于谁而言都是值得庆贺的喜事。
侠客们沉睡的这些天,城中发生了巨变。但其实,不过是或多或少的人,身份发生了转变。
战后,宣陵竹的死讯传到了常郡王的耳中。他快马加鞭,跑回王府。可还没抱着儿子的尸首哭上个撕心裂肺时,净空就收到了来自宣陵竹的请求。
佛光点亮眼眸,鬼魂之身显现世间。
宣陵竹乃鬼界官差转世,他做腻了原先的活,才求了转世的机会,祈求能够渡化灵魂,成为凡间轮转的常客,体验人情冷暖。
然而,第一次的投胎入凡,于他而言是个考验,并非真正成为凡胎了。
他若是能在凡间,不带杀心、不行恶事的好好过活。那就证明,鬼界的习性和怨气,并没有影响他。届时,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凡胎了。
只可惜,巫师的出现打断了他原本计划平和的一生。幼年的他本就心灵澄澈,渡魔化气,彻底为人只是迟早的事。
哪怕是在王妃段思枫命数已尽,惨死京城的那段过往。他也并未因此仇心恨野,意欲报复所有人。
直至,巫师的魔手伸来,增化了他心底的恶。让他因无法忍受几句污言秽语,想维护邬文君,才犯下杀错。
魔印是杀死他的根本,让他的考核因此失败。不日,地藏王都要收了他的魂魄,叫他回去继续做鬼差。
但是,既然总要回去,与鬼界而言,在凡间的数十载,不过只是一刻茶水的光阴。
他知晓邬文君已无生念,于是他便请求地藏王,允他在凡间逗留一盏茶的功夫。让他留下来,陪着邬文君。
或许从前的邬文君,是在那个在火海中奋力求生的少女、是那个夜闯墓山生死皆有勇气的人。
可是,经过几年的光阴,以及父母俱亡带来而来的浓厚思念,让她早已不似当年。
她行在凡间,就好像一支孤舟。从前,还有人同她而行,无聊能闲话一二。可命运弄人,他们的船翻了,最终连一颗棋盘上的黑子,都没能留下。
她很孤独,身边尽是失心人,心中多为泉下魂。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她便不想生了。
因此,宣陵竹才决心,留下来陪她度过剩下的光阴。
选择生与死在邬文君的一念之间,可属于她的凡人命数上,还余留七十年的光阴呢。
凡人能逆天改命,未必全按照命书走。只是这可能,微乎甚微渺小如尘埃,要拿出对抗天命的勇气,才能成功。
他不想心中认定的妻子,就这样独自一人,孤独自哀到白头。
接下来的几载光阴,他哪怕做男鬼、做缠着邬文君不放的邪祟,他都要留下来。
河边的榕树春开秋败,夏凉冬枯。他要陪邬文君看,陪邬文君记住世间的一花一木。
所以,对于他死后老爹的痛哭流涕,他多半也怕老爹因此又更加郁郁寡欢。便求了净空的一颗佛珠,让老爹得以看见自己。
就这样,死去的儿子失而复得,宣修义不知哭与不哭。
几日后,宣修义退了王位,将常郡王的身份,袭爵给了他死去的儿子。这一行为令百姓费解,有人觉得,他是疯了。
可殊不知,他只是还该有的人,一个名分。还他自己,一份忠贞。
王位袭下,宣修义托裴厄千里神偷,拿来了皇族偏谱。
这一页,是从他开始。他将邬文君从旁谱除名,自此之后,他宣修义,只有一个妃,段思枫。
至于邬文君,正史凌乱,那便让她自己添上几笔,留给后人一个阴阳颠倒的故事。
——
庆令帝一年,邬家正宗,邬氏第十二代孙‘邬承年’、第十二代媳‘方华楚’命丧火海,年仅四十不二。
同年七月,邬氏遗留第十三代孙姊‘邬文君’,郁郁寡欢,随父母同去。
......
庆令帝七年,宣氏皇族,第十四代孙‘宣修义’之子。皇室旁支、常郡世子‘宣陵竹’因身患绝症,不治而亡。后,念其早年曾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彩云百年书香门第,邬家十三代嫡女有过婚约。
然不巧,邬家女也已逝世。经此,王宣修义不顾礼宗反对,坚持为二者晚辈完婚。
同年八月,宣氏陵竹、邬家文君合棺同穴,冥婚礼成。两具尸骨同葬一棺,冥神孽缘,无人赐福。这般不受肯允的缘分,将缠绕、生生世世。
——
书写于本子上的乱史,将由后人记载下去,流传下去。
而在族谱上,邬文君已被写为了真正的宣氏子弟,陵竹之妻,名正言顺的成为了王妃。
知道其中缘由的人,都喊她一句王妃,也算是正其身份,了其遗憾。
邬家脉尽,遗留的孙女,算是得了一份圆满。
......
另一旁,因为城主莫柳意身死,莫家又后继无人。原先,百姓们想说,将城主还于邬家,让邬文君继承城主之位。
可邬文君心力憔悴多年,即便如此能正邬家门楣。但殊不知,又怎么不会是另一场灾难呢?
京城的那位,可并没有因此失去眼睛。
于是,她顺水推舟,推举了原县令‘秦大人’坐上该位置。
上头的位置一空再空,下头的人自然能得晋升。姜从因此也得了封赏,成为了人人爱戴的新任县令和城兵统尉。
这日,或许是深知离别只在左右。姜从大摆宴席,用酒夜欢歌,告别一场遇见。
宴会开在府衙,桌凳摆了里里外外好几处。
——
欢闹的氛围下,人人都因此沉醉。不乏有,彩云该记住的所有人。
“来来来,小心啊,上菜啦!”府衙小役们在前厅跑着,后厨的大婶忙的擦出了火星子。
一时间,不知该说是乱中有序,还是随意而为。
“白主薄,还有哪桌的酒没上啊?”途中,一衙役提着大酒坛子,问着白主薄。坛子重,他弯着身提着。
闻言,白主薄手持册本,笔上的墨水没了,他便用舌头沾了沾,激烈的翻着页数。
“老夫看看啊......诺,在那,外厅第十八桌是最后一个了,你搬过去后,外厅的酒就够了。”
“好嘞,这就去!”衙役雀跃的回着,今夜大摆筵席,府衙可请了很多人呢。
他手中提着的这坛大酒,更是宝贵,是常郡王的陈年酿‘菊花台’。
有人偷偷问过,王爷是不是折了先王妃爱的瑶台玉凤,狠心做了这几坛好酒。
王爷回:其实早折了......花死的快,用法术吊着也无意。平日王府里的满城黄花,只不过是幻象而已。我夫人,早年喜爱菊花,不是因它高雅好看,而是想拿来酿酒,看看菊花可否好喝呢。这般,也算是遂了她的愿。
后厨——
“哎,沈大人,您在厨房做什么呢?”火星子酷酷冒的后厨,有几个端菜的书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只见,沈仵作比出嘘声的手势,而后抽出腰后别着的小刀,奸奸一笑:“哼哼,你们可瞧好了,我的看家本领!”
话落,沈仵作勇猛挥刀!前后比划着,几下刀光剑影,他便把将手上的一块豆腐盘的生活。
过后,他又捧起那看似完好无损,实际挨了几万刀的豆腐,放入汤水之中。
凉汤静心,红枣点色。
瘫软的豆腐,一入水中顿时绽放其华。谁说白菊花只长于山河,这看着,水中也长的嘛。
“哇啊!!沈大人,好功夫啊!您这都是解剖得来的手艺吧,小得佩服!”书使们多为女孩子家,娇媚的花朵围在沈仵作身边,将他夸得如痴如醉。
这菊花台还没喝,人已经千杯醉了。
“嘿嘿嘿,哪有,哪有啊。”他回着,脸颊羞红成了一个桃子。
此时此刻,后厨内院闹哄哄的,外处更是人来人往。
今夜银月高悬,张灯结彩,好不快活。
外厅——
“小花,你快帮我看看,这衣裳后头是不是有针扎我呀?怎么老不舒服。”姜从道,全身的不自在。
她升了官,今夜的行头可不一般,是县令的官服。
蝶娘盈盈一笑,她神力恢复了些许,身上苍老的疲态淡了不少,容颜也姿色了许多。
“姜姜,你只是穿着身衣服不习惯而已。城中有名的织女做的,那会有针啊。”
“啊,呃,是嘛。害,我这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县令,着实惭愧啊。”话落,姜从挠着头,偏头害羞。
蝶娘没再续话,只是叹嘴一笑。
东厅——
“哎呦!哎呦,哎呦呦呦!这莫城主平日的风头不小啊,这一身城主衣服,华贵的不行嘞。”这处,新任城主秦大人,正对着一副长身铜镜来回打照,喜欢的不得了。
替他举铜镜的,是身短力小的乌子。
他一人在铜镜后头,用身子顶着长镜并不容易。
不出所料,他没撑多久,便受不住了。
“秦叔叔!你还要臭美多久啊,我快撑不住了。”他哀嚎着,小手颤抖。
“哎呦喂!乌子啊,叔叔忘记你在下面了。来来来,快放下。”秦大人打了个激灵,才上前搀扶。
铜镜被拿下后,乌子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欺负小孩,天打雷劈。
后庭——
后院池树栽种,夜晚塘中映月,算是一片不错的夜景。
为了悼念莫柳意,邬文君穿了一身素色,正于水潭旁追着狗儿们玩耍。
然而,无论她如何上前,摆出友好的姿态,又抛出肉块,小宝和几条小犬,就是不敢上前,一直哼哼唧唧的。
在努力的无数次后,邬文君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说,你们还是离我远点吧。”她开口,起身扭头。
只见身后,男鬼宣陵竹寸步不离。女鬼小瑜则因为也想摸狗脑袋,也凑在旁边。
邬文君无奈着,投出不满的目光后,二人才相视一眼,识趣的往后飘去。
飘远了后,邬文君便顿时喜笑颜开,又继续逗狗儿们了。
鬼魂飘远了,小宝亲近了上去,逗得邬文君欣喜。
后头,宣陵竹望着这一幕,则不满的啧了一声,双手环胸。
“可恶,摸狗比摸我都起劲。”毫无疑问,他吃上飞醋了。
话落,小瑜就疑惑起来。
“宣哥哥,我们是鬼魂,邬姐姐摸不到的吧。”
“我不管!她就是不够喜爱我。为了狗,居然把我赶走哎!”宣陵竹控诉着,对狗儿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身侧,见宣陵竹反应如此激烈,小瑜震慑之下,扑哧的笑了出来。
“噗哈哈哈,宣哥哥还真是的。邬姐姐还能活很久呢,日后多的时间,何必在此吃飞醋呢?”
小瑜的声音传去,宣陵竹听着稚嫩的童音,竟然讲出如此大道理的话。
见状,他身为大哥哥不能输,也不服输。于是,他佯装哀伤,叹了口气,抚上小瑜的额顶。
“欸,小瑜啊,你还小不知道这些。我成了鬼魂呢,虽然你邬姐姐能看到我,她也成为了我的妻子。但我们之间,终究是名存实亡,貌合神离嘛~”
“名存实亡?貌合神离?”小瑜愈发疑惑,偏了偏脑袋。
“是啊,你看我都成鬼了,怎么跟你邬姐姐同床共枕,生小孩啊。”
“宣陵竹!!你讲什么呢!!”话落才半刻,远处的邬文君便砸了一块肉粒过来。
他们的对话,邬文君一直有在听。没想到宣陵竹居然毫不羞耻,讲着教坏小孩的话语,她不得已的暴怒起来,一改淑女风范。
肉块穿过了宣陵竹的身躯,他打了一哆嗦,惊恐的望去。
那边,邬文君正怒气冲冲的朝这边走来。其形态容姿,才更像恶鬼。
“等等!我错了、我错了。夫人夫人,莫要生气,我这就走!”
“生你个大头鬼啊!你给我滚回来。”邬文君咆哮着,提着衣摆就追了上去。
她们围着后院打转,小瑜被吸引了目光,追随过去。
恰逢此时,奇迹就发生在转瞬间。
原先还在池水旁贪吃的小宝,方才就盯着邬文君抛出的肉粒。
此刻,他嗅到了此处,有了吃的胆子肥了不少。
皓月间,小瑜忽然感到身子一哆嗦,似有什么东西穿进了她的魂魄。
她感状,向下望了下去。
身下,小宝貌似知道这里有人般。面朝它眼中的空白,却坐了下去。它睁着大大的眼睛,扫着尾巴,哈气笑着。
“哇唔!......花花。”小瑜的心瞬间便软了,她蹲了下来,眼泪滴溜溜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