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礼然尚在睡梦中,便被那时常跟在唐晚凝身旁的婢女急匆匆唤醒,婢女满脸惊慌,连声道是母亲又与阿凝争吵起来了。
许礼然闻此,顿时心慌意乱,不及多想,匆匆披衣起身,脚步凌乱朝着后院赶去。
一路上,她脑海中尽是些不好的念头。
许礼然拐过转角,远远望去,只见唐晚凝与许暮竟似在互相推搡着,她赶忙提起裙摆,发了疯般疾步朝两人跑去,边跑边大喊着,“母亲……”
“阿凝……”
待许礼然奔至近前,却见那骇人之景——唐晚凝手中匕首已然没入许暮心口,刺目鲜血汩汩而出,转瞬便将唐晚凝双手染得通红。
唐晚凝圆睁双眸,死死盯着手中沾染鲜血的匕首,又惶然望向许礼然,双唇瑟瑟颤抖,凄声道:“阿然,不是……不是的……”
许礼然瞧着唐晚凝那满手鲜血,呆立当场,半晌未动分毫。
片刻。
许礼然忽的扑上前去,一把推开唐晚凝,紧紧拥住许暮,泪如雨下,双手不住颤抖,声泪俱下哭喊着,“母亲……母亲…”
她抬眸朝着唐晚凝吼道,“速…速去唤医官来…”
许暮的手死死揪住许礼然的衣襟,双目圆睁,气息奄奄,断续言道,“然然,母亲……母亲早与你说过,她……她乃癫狂之人,断不会放过咱母女二人。母亲求你,离她而去,你若不应允母亲,母亲便是死了,亦难瞑目,然然……应了母亲,离开……离开那顾晚凝……”
言罢,许暮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溅于许礼然脸颊之上,温热且刺目至极。
“母亲,你定会无事的,医官很快…很快便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母亲……”许礼然泪如断线珍珠,一滴滴打在许暮愈发苍白的脸颊。
许暮吊着那摇摇欲坠的残喘之气,苦苦哀求不止,“应……应了母亲……离开她……”唯反复念叨此一句,心口处鲜血不停涌出。
许礼然望着许暮奄奄一息之态,心痛如绞,几近无法呼吸,她咬碎银牙,指甲深陷肉里,浑身战栗,终是艰难启唇,哽咽道,“母亲,孩儿应下了,母亲莫再言语,医官即刻便来,我……我皆依母亲所言……”
唐晚凝垂眸,看着那几近没了生机的许暮,又闻许礼然这般言语,身形一个踉跄,猛地往后退了数步,手慌乱地撑着桥柱,才勉强稳住身形,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眸,她卑微哭求着,“阿然,不要……不要……并非我……我未曾……”
“你住口!”许礼然悲痛欲绝,朝着唐晚凝撕心裂肺大喊。
待医官匆匆赶来之时,许暮已然没了脉象,神色安然躺于许礼然怀中,双手直直垂落于地。
许礼然双眸呆滞,似失了魂灵,面无表情,然那泪水却源源不断地自眼眶中落下,衣襟被扯得凌乱变形,她就这般紧紧拥着许暮。
众人皆已悄然退下,唯留这拱桥之上三人。
唐晚凝跪倒在地,心痛如绞,几近无法自抑。她好想上前解释,可望着许礼然那冰冷的模样,不敢再发一言,更不敢靠近,心底唯余害怕。
那梦境预言终究没能打破,一切好似宿命轮回,又回到了初始之地。许礼然的母亲还是去了,许礼然亦要弃她而去了。
她生来便该活在无尽噩梦里,过往那些美好,如浮空一梦,她竟什么也留不下。
两个时辰缓缓流逝,许礼然忽的抱起许暮,形如槁木,僵硬地朝着府门方向行去,自始至终,未曾瞧那跪在地上,满脸痛苦的女子一眼,决绝之态,似要将一切皆斩断在那桥畔。
唐晚凝见状,心中慌乱到了极致,那惧怕终是抵不过对许礼然离去的不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起身,奔上前去,边奔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阿然…要去何处?”
许礼然脚下步伐未曾有丝毫停滞,只轻飘飘地吐,出一言,“回家。”
她要带母亲回家,回桃花村去,回到她们原本的家。
她自幼便甚是任性,从小到大,不知多少次惹得母亲生气难过,可母亲从未曾对她真的打骂。
儿时,她躲于屋内,总听旁人劝母亲寻个好归宿,母亲屡屡拒绝,只言不愿让她寄人篱下,一心只想着将她好好抚养成人。
待唐钊寻到母亲之时,母亲起初亦是不愿应下的,是她说自己已然长大,母亲也该寻自己的幸福,而后她便陪着母亲住进烈风城。
她看到了母亲往前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笑颜,有人无微不至照料着母亲,母亲再也无需在严寒之日外出接活,亦不必在那刺骨的河水中浣洗衣裳,母亲有夫君宠着爱着,她终是放心了。
而后,她于懵懂之间初窥情爱,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系在唐晚凝身上。她开始一步步改变自己,原本生性懒散,行事张扬,满心向往自由,喜在阳光下肆意行走的她,渐渐变了模样。
为了能追随唐晚凝的脚步,她变得勤奋刻苦,努力上进,终有一日,她总算赢得了阿凝几分难得的在意。
她素来爱做梦,梦中历经了一世又一世,而每一世里,她与唐晚凝皆是纠缠羁绊,难解难分。她所梦到的,皆是两人在一处的美好,她便以为这一世,她们亦能如前世那般相依相伴。
渐渐地,她越发变得不像自己了,好似世间万物皆不再值得她去追寻,满心满眼只念着要与唐晚凝长相厮守。无论要她付出何种代价,她皆心甘情愿,于她而言,唐晚凝比她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于是乎,她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被唐晚凝囚于身侧,哪怕身处不见天日的幽闭暗室,她亦是甘之如饴,只要唐晚凝能欢喜,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久而久之,终是彻底迷失了自我。
如今,在她一次次为了唐晚凝而舍下母亲之后,到底还是失去了母亲。从此往后,她再也没有母亲了,再也不能在受了委屈之时,扑向母亲怀里哭诉,再也听不到母亲唤她一声“然然”。
许礼然即将踏出府门之际,唐晚凝疾步上前,伸臂一拦,硬生生将那即将离去之人拦在了府门之前。
“不许走。”唐晚凝话语强硬,可那望向许礼然的眼眸之中,却是极尽哀求之色,“这里便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