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延木然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赵延年拔出短刀,割断了绑着他手脚的弓弦,示意他可以走了。
乌延站起身,抚着胸口,对赵延年施了一礼,转身出阵。
赵俅一直没说话,等乌延走远了,他才轻声说道:“校尉,真的不走吗?”
“走得掉吗?”
赵俅和那两个骑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咬咬牙。“我们断后,你一个人还是走得掉的。你武艺通天,将来必能富贵,届时若能照顾我们的家人,我们也就死得不亏了。”
赵延年摇摇头。“我想不到那么远,只想抓住眼前的机会。”
赵俅欲言又止,骑士们也露出一丝疑惑。
赵延年一声叹息。“十人出塞,只有我一个回去,别说富贵,连鹰击校尉都未必能保住,又哪有能力照顾你们的家人?只有守在这里,等到援兵,才有首级可以报功领赏,战死的兄弟有抚恤,活着的人有赏钱。”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你们是受我连累,我怎么能抛下你们,独自逃生?我不想后悔一辈子,你们也别多想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壮烈。如此一来,朝廷感激,必不会亏待我们的家人。你们可能不清楚,汉朝与匈奴不一样……”
赵延年给赵俅等人解释了一下汉朝的军法、制度。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毕竟比赵俅等人熟悉一些。
此时此刻,情况紧急,就算说错了,只要能激励士气,也是对的。
汉朝与匈奴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如何对待战死的将士。阵亡的将士不仅会有抚恤,会安排归葬乡里,情况突出的,还会给予特殊优待,比如授子弟官职。
虽然不是什么大官,最多也就是郎中一类,可是对普通人来说,这就是巨大的进步。
很多人努力一辈子,也走不到这一步。
汉人重亲情,重传承,对血脉、家族看得很重,父死子继,兄弟相守。如果能给子弟谋一份进身的机会,即使战死也值了。
他们这次出塞,区区十人,斩杀匈奴人数十,无一人投降,堪称壮烈。
战后,李椒肯定会上报朝廷,朝廷也必然会给予嘉奖。
赵延年说完,赵俅三人已经面色泛红,眼神炙热。
“那我们要是活着回去,是不是能升官?”赵俅急声说道。
“肯定的。”赵延年拍着胸脯说道:“至少连升三级。”
“就这么办。”赵俅一拍大腿,对那两个骑士说道:“打起精神来,陪校尉再战一场,斩了图里森的髡头,去长安领赏。”
听到长安二字,两个骑士也兴奋莫名。
“我赵远,愿随校尉一战。”
“我王修也愿随校尉一战。”
赵延年抬手轻按,示意他们不要太激动,保存体力。他拿出干粮,分给赵俅三人,一边吃一边询问刚才交战的情况。
从图里森下令进攻,到他回援马阵,其实时间并不长。就阵中的尸体来看,冲入马阵的匈奴人也就两个,也就是被他吓得跳水的那两个,却给赵俅等人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不仅之前就受了重伤的两个死了,轻松的三个也死了一个。
赵俅有点惭愧。
这两个匈奴人之所以能冲进来,是他的疏忽。他只顾着正面的敌人,没看到侧面。这两个匈奴人是贴着水边,从马阵的边缘冲进来的。他们的身手极好,出手又狠辣,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
如果不是赵延年回援及时,他们三人也活不成。
龙营擅攻,绝非虚言。
赵延年听完,也大致搞清楚了情况。
说到底,还是赵俅等人实力有限。说起来,他们既能骑射,又能步战,其实上都不高明。
如今被困在这卧牛之地,面对更加擅长近战的龙营骑士,他们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赵延年当仁不让的挑起了重任,开始安排任务。“待会儿赵远守左翼,王修守右翼,赵兄,你和我守中路。你们用弓箭,负责远攻。如果有敌人靠近,就叫我,我来解决冲到阵前的敌人。”
赵俅三人点头答应,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有没有赵延年,完全是两种打法。
赵延年起身,将所有的战马都杀了,堆在一起,作为掩体。
赵俅等人手忙脚乱,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分出精力控制战马。现在人手严重不足,腾不出手,干脆全杀了,全力以赴的防守。
马很值钱,龟龙营的战马又都是中等以上的战马,更加值钱。
可是现在,这些都顾不上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赵延年又让他们收集弓箭和长矛,摆在合适的位置。
弓箭的重要自不必说,必要的时候,长矛也能让他们隔着马阵击杀敌人,比剑方便。
盾牌也不可少,虽然不是步卒用的大盾,有总比没有好。
赵延年等人紧锣密鼓的准备时,匈奴人也没闲着。
图里森去而复返,再次来到阵前,就在百步之外,打量着赵延年等人。看到赵延年杀了所有的战马,他的嘴角一阵抽搐。
赵延年这是不打算突围,要拼命了。
看起来形势对他有利,但具体的到细节,却不是那么乐观。
赵延年将大量的人尸、马尸摆放在周围,严重影响了战马的冲击,逼得他只能步行进攻。
若是别的对手,步战他也不惧。以龙营的战力,步战一样强悍。
可是面对赵延年,他就没那么有把握了。
他甚至怀疑,包括龟营在内,剩下的这一百多人能否击败赵延年的小阵,斩杀赵延年。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有退路。
好容易堵住赵延年,如果不能将他杀死,自己就算回去,也会被单于斩首示众。
图里森想了想,派出三个十夫长,命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发起攻击,探探赵延年的底。
与此同时,他让人请来了龟营的百夫长阿盖,希望能配合作战,一举击杀赵延年。
阿盖爽快的同意了。
——
听到号角声,看到匈奴人下马,准备攻击,赵延年拿起弓,换了一根弓弦。
“诸君,记住我的话,藏好自己,千万不要出阵,有事叫我。”
“校尉放心,我们记住了。”赵俅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赵延年搭上箭,拉开弓,看了一眼数十步外刚刚进入尸阵的匈奴人,抬手就射。
“嗖!”正看着脚下的尸体犯愁的匈奴人应声而倒。
匈奴人吃了一惊,立刻聚在一起,举起盾牌,互相掩护。
赵延年再次举弓,又发一箭。
这一箭呼啸而去,射中了一个匈奴人的脚。匈奴人痛得大叫,手里的盾牌放低了些,露出一点空隙。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支箭急驰而至,精准命中他的咽喉。
惨叫声戛然而止。
匈奴人惊骇不已。他们看不到全景,只知道在这么多盾牌的防护下,赵延年接连射杀了他们两个同伴,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匈奴人更加谨慎,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盯着远处的赵延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尽可能不给赵延年狙击的机会。
好容易逼近到六七十步的距离,匈奴人开始放箭。
一支支箭射向小阵。
赵俅等人伏在马尸垒成的掩体后面,用骑盾保护自己,同时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匈奴人,抓住机会射箭。
他们射的箭不多,没能给匈奴人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象征性的存在。
只有赵延年稳定输出,维持着对匈奴人的强力压制。
眼看着匈奴人从三面逼近,最近的已经离马阵不足二十步,赵延年放下了弓,拔出环首刀,跳出马阵,向正面的匈奴人右侧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