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久了,腿脚发麻。
陈二太太说完这一句,一只手撑着桌案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坐在了婆母的眼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可嘴角太痛了,就连吃这几口茶都费劲。
勉强吃了半盏又放下,她这才缓缓抬眼望向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这会子已经气得脑子不做主了。
她明明已经狠狠拿捏住了儿媳,打骂都上手了,为何还是这样被动憋屈?!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陈二太太说了要见她。
陈老太太还以为是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傲然又得意地对身边的红嬷嬷笑道:“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母女连心呢,她呀就是放不下雅欣这丫头。”
红嬷嬷也跟着笑:“还是老太太有主意,哪像老奴我呀,白活了这些年岁,竟长了个榆木脑袋。”
陈老太太被捧得心花怒放,忙让人把儿媳请进来。
陈二太太表明,先要让她看了女儿是否安好,再去骗那盛娘子过府。
若不答应,那她们娘儿俩就抱在一起死了干净。
“横竖我贱命一条,母亲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徒留一个闺女陈家也不稀罕,还不如一了百了。”
陈二太太说着,挺直了后背,那红肿的脸上满是决绝。
陈老太太也明白凡事不能太过。
若逼急了,反倒不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账簿拿到手!
这么一来,陈家就有了取代张家的机会!
一想到以后可能会独占大头,陈老太太就欢喜不已。
她膝下有两子,如今都已开枝散叶,但她最最疼爱的还是长子。
陈家扎根淮州多年,汲汲营营到今日,也算攒下了不俗的家业。
可她很明白,这些东西摆在淮州还能看,若去了府城那可就不算什么了……就连在淮州,他们陈家也不是头一份的富贵。
她如今年纪大了,还能活几年。
当然是想在自己咽气之前,多替大儿子张罗积攒些个。
若能……让大儿子也成为冯家得用的人,那她就没什么遗憾了。
老二家的这个媳妇娶得并不让她满意。
若是能借着结秦晋之好,让与张家联姻的机会落在大儿子头上,那才两全其美呢。
只可惜,那会子大儿子有媳妇,老太太只能作罢。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再见陈二太太这般,她心底的那股子不甘心又一次冒了上来。
紧紧咬着牙关,忍了又忍,陈老太太总算选择了妥协。
让人把孙女带来,叫她们母女二人见了一面。
陈二太太也懒得顾及自己的模样,拉着女儿就细细查看。
万幸……她赌对了。
女儿只是来了月事,腹痛得比过往厉害了些,加上身边服侍的人得了老太太的吩咐,没有给她准备热乎乎的红糖枣茶,也没有给她炒盐巴袋子热敷,这才显得病歪歪的,整张脸都没什么血气。
“娘……”雅欣看清了母亲的脸,又惊讶又伤心,“您怎么……”
“娘没事。”陈二太太快速抹掉了涌出来的泪,“你好好的就成,啊,娘这会子还有话要跟你祖母说,你赶紧回去好好歇着。”
她越说越后悔。
后悔自己漏了女儿。
早知如此,她就该在事发之前求那盛娘子也给雅欣瞧一瞧。
好好调理一下身子,往后也能顺当些个。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送走了女儿,陈二太太收敛起仅剩的温柔,对着婆母福了福:“还请母亲多照拂雅欣,再等些年月,待她嫁去了府城,必然也能成为陈家的助力。我知道母亲不喜我,也知道我行为多有不端,惹您厌弃也是应当的……只是雅欣是陈家的骨肉,母亲若做出残害自家血脉之事,怕是会报应到自己儿女的身上。”
“你——”
陈老太太手持拐杖,重重一捶,“反了天了,你敢威胁你婆母?”
“母亲若觉得是威胁,那就放开手脚去做,大不了——”
她咬着唇,笑得格外凄惨,“我们母女黄泉路上作伴,也好过在世间受尽苦楚。就是不知道大哥那房以后会不会遭报应得天谴了。”
“放肆!!”陈老太太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
与婆母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陈二太太很了解对方的性子。
对外是和善慈心的老太太,又吃斋念佛许多年,是城里人人皆知的善人。
可她却明白,自私、狭隘、偏心、狠毒……这老妇人几乎全占了。
也就她男人像个白痴,这么多年也没瞧出母亲偏心。
婆媳对峙,谁也不肯先服软。
最终还是心有忌惮的陈老太太率先败下阵来。
陈老太太敛起目光:“好好,我竟没想到你还是个硬骨头,就依你所言吧……雅欣是我孙女,我又岂会当真那么狠心,我也盼着她有个好归宿的。”
静默片刻,陈二太太深吸一口气:“你要的账簿,我并没有给那盛娘子,那日去见她,不过是想求她替我看病罢了……账簿,事关我张家命脉,我又怎么可能随意交给旁人?”
“那账簿呢?”老太太迫不及待追问。
“我毁了。”
她说着,缓缓抬眼。
那双原本媚眼如丝的眸子此刻一片猩红。
泪水潋滟,碎成了无数泛光。
“你——”陈老太太觉着自己迟早要被这儿媳给气死。
折腾了这么一大圈,竟然一无所获!
瞬间,陈老太太压制不住的恶意裹挟着杀戮,从逼视里汹涌弥漫。
陈二太太心头一紧,张了张口:“但我可以……再抄默一份,那些账簿的内容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确定?”
陈二太太轻轻颔首。
“你当真愿意背叛你的娘家?”老太太眯起眼睛。
“雅欣还在府里,我能怎么办?”
为母者,孩子就是她最孱弱的软肋。
陈老太太如今拿捏着她的女儿,她能怎么选……
这下老太太满意了。
“难为你能想得开。”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等明日伤好了些就开始,我等着要。”
陈二太太离去。
走到门口时,她心念微动,回眸道:“这事儿只与我有关,不要节外生枝了,那盛娘子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