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行到一段平路的时候,阿昭问:“狗娃哥,你走了狗剩咋办?”
女人这才注意到小家伙的神色,低着头,小嘴撅得很高。
没等前方回答,她抢先承诺:“我们来照顾狗剩,等你在外面扎下根或者等你回来,放心吧。”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多照顾一个孩子不算什么事,整个村子大部分靠“扶贫拨款”过日子,只有少数几户人家以耕地过活,狗娃就是其中一户。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狗娃愿意种地又逢集摆摊,生活环境算是不错。等他走后,狗剩一日三餐可以在教室解决,睡觉也能选家里或者教室,即便偶尔头疼脑热生个小病,她和阿昭也能及时带人去县医院治疗。
总之,照顾狗剩就是多双筷子的事,不麻烦。
听到她的承诺,三轮车又快了一些,背对着他们的狗娃用车速表示感谢。
回到家里,女人先进去换裤子,两个男人着手搬东西,小小的狗剩抬不动大件,搬着稍轻些的两个小箱不甘示弱。
32寸的电视在商场里不起眼,摆在家里就显得很大了,而且这个大家伙不能放在地上,太低,没法看。
她觉得需要买个电视柜,正思索是买成品还是找木工定做的时候,阿昭搬来一张课桌,那是之前屎女用的,后来狗娃用,现在算是有了新用途。
靠墙摆上,像是专门为这台电视量身定做似的,高度、长度刚刚好,再大点太占地方,再小点放不上电视底座。
“距离还挺合适。”顾且盘腿坐在炕上,指挥少年左挪挪右摆摆,高兴的不得了。
“姐,狗娃哥上房顶弄锅盖去了,我去接插座。”
“你会接?”
“那会儿售货员教你的时候我看见了。”
男性在这方面总比女性懂得多,比如她只知道零线火线往哪儿接,阿昭却知道先拉电闸再动手。
外屋给冰箱接了一个,里屋给电视接了一个,本该属于洗衣机的插座没上场,他把秦莹莹留下的插线板同洗衣机放在一起,说用的时候推到院里去,放水方便。
是啊,排水得有下水道,阿昭想的很周全。
人都是越来越贪心的,有了冰箱想买电视,有了电视还买了洗衣机,三大件都齐了,她又想搞个衣柜回来。
外屋完全是教室的模样,干净整洁秩序井然,与之相比,里屋显得有些乱,而乱的根源就是他们的衣服。
秦莹莹留下的旧衣服、阿昭舍不得丢的破衣服、还有她来时带的行李箱,通通堆在墙边一角,靠几层青砖隔绝湿气。
买个多大的衣柜呢?
正想着衣柜细节,阿昭合上电闸,电视屏幕突然显出雪花点,紧接着蹦出新闻画面,其它不说,单是画质和音质都很清晰,不比城市里网络信号播出来的差。
狗娃进来调试,一番搜索设置之后,五十厘米左右的小锅盖居然能收到一百多个台,央视卫视都有,还有几个儿童频道正播着动画片。
“狗娃,你太厉害了。”她忍不住夸赞。
“嘿嘿,那色鬼老板教我的,不难,待会儿我教阿昭,以后没信号了他也能调。”
“???这个需要常常调试吗?”
“不知道,那个色鬼说没画面的时候调调就行。”
正好这时阿昭走了进来,女人拉着他凑到狗娃身边认真学。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两个男人主动承担起做饭的任务,在外屋的灶台上叮叮咣咣,而女人和孩子安安稳稳坐在炕上看电视,时不时跟随动画片的内容哈哈大笑。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笑,好像泡在蜜罐里一样,又好像所有愿望得到满足,即便只是台电视,即便只是几百块,她觉得能够这样生活真好,饿了有人做饭,冷了有人暖……
硬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只有四个字——愿望成真。
吃完饭,兄弟俩准备回去,临走前说明天想借三轮进城买票,顺便给狗剩买点衣服和零食,她让阿昭跟着一起去,买够半个月的菜和一箱雪糕。
有冰箱了,总得填满才有成就感。
第二天,两个男人早早出发,直到傍晚才姗姗归来,收获颇丰。
狗娃买到了车票,先乘小巴车去市里,然后坐火车赶往中转点,再停留一天去沪上,其实市里到沪上有直达的,她来时那列就是直达车,但狗娃嫌卧铺贵,宁愿多花一天时间倒乘。
阿昭买了一大堆应季菜和最便宜的冰棒。
有多便宜?
3毛钱一支,整箱一百支花了28块,连同填满冰箱的菜总共也才60块,其中还包括给她补血的猪肝和血豆腐。
当天晚上,顾且给秦爸爸打电话,将狗娃要去沪上的举动一一告知。秦爸爸此时正在回程的火车上,听到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走去车厢连接处才回话。
他说:“别去装修队了,我正好缺个司机,让他来了先在实验室干后勤,考上驾照后给我当司机吧。”
秦爸爸的语气明显很高兴,顾且实在没忍住问了出来:“秦叔叔,你不嫌弃狗娃吗?”
对方爽朗一笑:“嫌弃什么,小伙子只要踏实肯干对莹莹好就行了,再说了,我就喜欢大个儿,别的都无所谓。好了,你把他的车次发给我,到时候我去车站接他。”
“好,我给您发短信。”
挂掉电话,她和阿昭愣愣地对视许久,谁都没想到狗娃如此幸运,这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吧。
多年之后她才知道,秦爸爸也是穷山村出来的人,只不过他幸运些,以全县高考第一名的成绩免费就读大学,还在大学里收获秦妈妈的青睐。夫妻俩一个痴迷医学研究、一个下海经商为丈夫提供研究资金,自然不会瞧不起穷山村出来的狗娃。
而秦莹莹则跟他们刚好相反,她要找的爱人必须融合父母的长处,既要比爸爸儒雅,也要比妈妈会赚钱。可以这么说,她的观念是一代更比一代强,自己的男人决不能比上一代差,所以,狗娃压根不在她的择偶范围之内。
感情这种东西不能用具体数据来衡量,月老牵上的红线总有它的神奇之处,或许其中坎坷颇多,或许中间弯弯折折,但最后总能把两个缘分深重的人拴在一起。
这一夜,阿昭将自己的蓝被子搭在她的粉被子上面,义正言辞的说:“姐,我嫌热,你怕冷,被子给你盖。”然后隔着两层半厚不薄的棉花轻柔她的小腹。
本想拒绝的,可周身太暖太暖,没等拒绝的话说出口便来了睡意,如同躺在午后的阳光下,又暖又舒服。
她不知道这只温暖的大手揉了多久,醒来时热源还在,只是从被子外厚茧凸起的手掌换成了被窝里的花布烫婆子。
这物件太少见了,瞧着边缘氧化的颜色应该年头不短,哪儿来的?
外屋传来一些细碎的响动,正想开口叫阿昭,突然闻到猪肝血块的浓重腥味,忍不住泛起恶心。
这腥味简直比一大锅肉还要重。
“阿昭!阿昭!”
少年很快掀开门帘走进来:“咋了姐,哪儿难受?”
“你把昨天买的猪肝全做了?”
“没有啊,做了一半,剩下一半打算给你做熘肝尖。”
“我闻着这个味道恶心,我不吃。”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阿昭唯一的成就感就是做饭,这么说会不会打击他的自信心?
事实证明她太低估少年的承受力,只见阿昭沉默几秒突然跑出去,边跑边回过脑袋叮嘱:“姐,你再躺会儿,我马上回来。”
她也想听他的话再躺会儿,奈何猪肝的腥气太猛烈,有种从鼻腔侵入五脏六腑的感觉,恶心的厉害。
这一刻,她是真想把那锅玩意倒掉,还有锅,锅也不要了。
强忍腥气端着锅往外走,恰好碰到来告别的兄弟俩。狗剩快跑几步凑到锅边,小眼睛熠熠放光,凭空咽了咽口水:“陶老师,这锅里是啥啊,咋这么香?”
香?狗剩觉得这个味道香?
“你阿昭哥熬的猪肝粥,你喜欢吃?”
“嗯嗯嗯,太香了!”
“那你吃吧,多吃点。”
狗娃背着个小包袱走过来,习惯性摸摸弟弟的头:“贪嘴娃,这是你阿昭哥给陶老师补血的,女人才吃。”
小家伙嘴角瘪着,低应一句“那我不吃了”撇过脑袋,小眼神还是偷摸瞄着她手里的锅。
既然狗剩爱吃那就不倒了,女人叫他们进屋,顺手又将粥锅放回炉子上。
“狗娃,不是晚上的车吗,怎么现在就准备走了?”
“我想早点去县里买东西。”
“买啥?”
“秦老师爱吃老卢家的年糕,去晚了人家就卖完了,我想多买点给她送过去。”
顾且听了有些心酸,秦莹莹对狗娃避之不及,而狗娃却提前十多个小时进城只为给她买到爱吃的东西,万一俩人最后走不到一起,狗娃该多伤心啊。
狗娃不打算留下吃早饭,将弟弟交给她转身要走,正好碰上跑回来的阿昭。
阿昭看他背着包袱问了相同的话:“狗娃哥,这么早就走?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骑三轮送你去。”
“不用了,时间富裕着呢,你们快吃饭吧,到了那边我给你们写信。”
狗娃一说写信,顾且猛地想起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赶忙找来纸笔写下号码递过去:“这是我的手机号,写信太慢,在那边有啥急事给我打电话。”
狗娃收起纸条大步离开,像是以为自己走快点就能早点见到心上人,脚步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