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消失于视线,女人叹口气回过身子,一眼看到阿昭往锅里放着什么,好像是草,又好像是树叶,有青有黄,看上去稍显凌乱。
“你往粥里放的什么啊?”她很意外,那东西放进去以后瞬间掩盖了猪肝的腥味,不止掩盖,貌似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阿昭使唤狗剩去拿碗筷,笑着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这叫啥,村里人都叫它老姜盖盖,意思就是像姜一样能盖住别的味。以前杀了牲口吃不完,时间长了肉就坏了,把老姜盖盖放进去,保管闻不到一点臭味。”
“好像真的不腥了,这么厉害吗?”
“姐,你尝尝。”
凭心而言,面前这锅“补品”的卖相很丑,应该是阿昭掌厨以来最丑的作品,白粥被猪肝和血块侵染,染出来的不是红色,是令人毫无食欲的黑红色,不过香气倒很特殊,像是某种加了糖精的中药,越搅越能闻到甜香气。
视觉不愿接受,嗅觉非常诚实,她轻轻尝了一口,的确没有什么腥气,这才接过狗剩递来的汤匙大快朵颐。
人的味觉真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尝过可口的食物后总是忽略胃的感受,怂恿着让人多吃一些。比如此刻,她在一大一小的惊讶眼神中舀了第二碗,并且喝得干干净净。
狗剩看她吃得香也想吃,阿昭给他舀出一大碗,不过小家伙没忘记哥哥的话,拿出自己的小碗小勺舀了几口:“我尝尝就行,这是女娃吃的东西,我是一个大男人。”
七岁的小家伙居然装成熟?
然后就是充大人的小狗剩一脸严肃,而两个真正的大人笑得直不起腰。
吃完早饭阿昭给汤婆子换热水,又细心拿花布包好塞进她手里。
“这是哪儿来的?我不记得莹莹留下的东西里有这个啊。”
“问周婶借的,我看她常常抱在怀里取暖,应该也是你说的那什么生理期。”
“……”周婶六十多了,怎么可能因为生理期怕冷,估计是身体体质的原因,“待会儿给人家送回去吧,周婶比我需要这玩意。”
少年点点头:“也行,那我天天给你揉。”
“……”
今天阿昭有了新任务——寻找水井。
家里大件小件差不多齐活了,唯有用水不太方便,吃喝需要去泉眼处担回来,洗涮需要到泉边敲敲打打,若是能通自来水或者有口井就完美了。
阿昭听到她这么说,当即想起盖这房子时挖了一口井,本想连接抽水泵直接通到屋里,但是屋里没有下水道,工人们便把水管放在井边,打算最后平整院子的时候把水龙头接在外面。
后来没几天水管丢了,村里谁也不承认是自己偷的,施工队更不可能贴钱再买,于是,抽水泵没派上用场,一直放在房子后面吃灰。
通水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么多年过去,估计井也干涸了,连井口都被杂草掩盖,此刻想用,先得找到井,再想办法弄出水来。
凿井那年他只有八岁,隐约记得好像在大树附近,经过一番摸索寻找,终于找到了目标。
井口上盖着木板,许是经历太多风吹雨打,木板变得脆弱松散,随手一掀居然轻易掰下来一角,用力一捏都是渣滓。
女人探头细看,这井好深啊,一眼看不到底,也看不到下面是否还有水源:“井口这么小,没人下得去吧?”
阿昭忍着笑反问:“下去干嘛?”
“不下去怎么知道有没有水,黑漆漆的,眼睛也看不到啊。”
这下阿昭忍不住笑出声了:“姐,你说我拿根绳子绑上衣服,用衣服湿不湿判断有没有水,行吗?”
“……”顾且顿时语噎,心里暗暗反驳一句“狗男人,竟然取笑我!”
下一秒她愣了,怎么心里突然对阿昭换了称呼,之前总是傻小子,今天却变成了狗男人???
见她愣着,少年以为她不信,起身走回屋里拿出一件不能穿的旧衣服,又把三轮上的绑带卸下来,一头绑着衣服,一头绕在手腕。
“姐,我也不知道这井多深,咱们试试吧。”说着将衣服慢慢放下,一点一点探测水源。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探测物”被拉上来的时候,已经全部浸湿。
“有水!有水!”女人兴奋大喊,阿昭却微微皱眉,“你干嘛苦着脸啊,这不是有水吗。”
“水太浑。”
水太浑浊,“探测物”的缝隙里夹杂着很多黄泥,与泉眼流出的水质差异巨大,一个清可见底,一个浑不见物。
女人没气馁,拿出手机搜索井水浑浊如何处理,万能的互联网告诉她,新打的井需要抽水,脏水抽完了就能得到干净清澈的地下水。
“阿昭,你把抽水泵拿来,咱们抽抽再说。”她的表情特别神秘,像是要对刚刚的取笑扳回一局。
很快,身手利索的少年抱来了抽水泵,左肩扛着一盘软水管,右肩搭着一组长电线。
“水管不是丢了吗?这是哪儿来的?”她问。
“丢的是铁管,工人怕追责,把他们自己的橡胶管留下了。”
泵身外的塑料膜还在,尽职尽责保护水泵不受风雨洗礼,拆开后,崭新如初。
“这么新?盖房子的时候没用吗?”
“嗯,人家施工队有水泵,当时用的他们自己的。”
东西齐了,两人蹲在井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动。
“呃……你会用吗?”她有点心虚,连这玩意的头尾都分不清。
“不会。”
他们都不会,重见天日的水泵似乎又得长眠。
就在她准备再次求助网络时,午睡醒来的狗剩出来了,小家伙一脸疑惑:“陶老师,阿昭哥,你俩盯着水泵看啥呢?”
“你认识这东西?”两人同时出声。
“咋不认识啊,我家就有一个,我哥教过我咋用。”
于是,下一幕的画面变成了小狗剩如同将军般发号施令,阿昭听令一步步操作,顾且则站在电源处等候命令。
“姐,通电!”阿昭大喊一声,屋子里的女人立刻拔下电视插头,将插线板接上电源。
随着水泵运转的轰轰声,留在地面的管口流出稍稍粘稠的泥水,果然,这水太脏,根本不能用。
狗剩跟他们说:“别着急,我家新打井的时候也是这样,抽了好几个小时才好点儿。”
三个人耐心等,直到傍晚才等到略显清澈的水流,狗剩又以大人的口吻说道:“差不多了,这水洗衣服能行,要是做饭得澄澄。”
陌生的词汇令女人不解,澄澄?等等?意思是多抽一会儿可以更清澈?
她的疑惑表情被阿昭捕捉入眼,凑近解释道:“狗剩的意思是抽出来后倒进水缸里放着,等水里的渣子慢慢沉淀下去,留在上面的清水就能做饭。”
哦……澄澄是澄清的意思。
晚上狗剩没留下吃饭,两条小腿快速扑棱着跑回了家。
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饭呢?
她打算把晚饭送过去,阿昭摇摇头说不用去,昨天狗娃给狗剩买了很多零食,小家伙肯定着急回去吃他的美味了。
罢了,小孩子嘛,贪嘴很正常。
晚上九点,井水已经非常清澈,阿昭灌满水缸拔了电源,准备去叫狗剩过来睡觉,她也担心小家伙独自在家会害怕。
事实却刚好相反,阿昭没带回来人,“狗剩不来,说他哥说了,他现在是男子汉、大男人,要一个人睡。”
女人哭笑不得,找出村长的手电筒递过去:“你再跑一趟,把手电筒给他。”
细说起来,她还没去过狗娃家,刚来那几天想过挨个去学生家做家访,可是提供午饭之后各家大人都来出过力,要么送菜,要么洗尿垫,狗娃更是天天都来,因此家访一事显得多余。
听阿昭说狗娃家算是条件比较好的,全村只有三户人家的房子是砖房,一户村长家,一户教室这间,还有一户就是他家。
阿昭还说狗娃会做买卖,跟谁都能处得来,镇里那边不喜欢城隍村的人,唯独他不招人家烦,每次赶集都给他留着摊位。还有县里,县里好多人也认识他,去买东西总能比别人便宜几块钱,所以每年村长帮大家买种子化肥的时候都会带上他们俩,狗娃负责砍价,阿昭负责出力。
哦对了,城隍村总共六十多户,今天之前,狗娃家是唯一有水井的人家,从这个方面来说,狗剩的居住环境应该不差,至少不用担心漏风漏雨。
阿昭回来已经快十一点,瞧着屋里没开灯以为她睡了,小心翼翼洗漱刷牙,生怕吵醒对方。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女人温柔的声音隔着门帘飘出。
“嘿嘿,跟狗剩玩了一会儿,你咋还没睡啊姐?”
“准备睡了,你洗好也赶快上炕睡觉,咱们明天去趟县城。”
“冰箱里肉和菜都富裕着呢,还要买吗?”
女人打了个哈欠,声音哑哑的:“不买菜,咱去买点硬水管,再想办法问问怎么走线,总不能每次用水都接线接水管吧,看看有什么办法处理。”
的确,今天抽水成果很大,但是电线和水管的摆放太杂乱,而且由于时间太久,电线上不少地方露出了里面的铜芯,若是一不小心漏电可不是小事。
少年重“嗯”一声,悄悄在心里盘算怎么处理才能既安全又方便。
以前村里谁家走水走电都会叫他来打下手,耳濡目染学到一些,他想飞线,但怕刮风下雨,想把水管埋在地下,又怕入冬之后完全冻住,总之,从小给人打下手的经验没办法解决当前难题。
少年彻夜不眠,却没想过在他回来之前,女人早已经利用网络轻易解决,由此埋下众多伏笔,将两人的关系推向一个个低谷和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