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最终没能得到二十万救父母,可父母的丧事全由张峰帮忙处理,也算走得安详。
因为这段经历,他对张峰充满感激,死心塌地跟了这么多年,对楠楠更感自责,比亲生还亲。
说到这里,阿昭带着楠楠回来了,老爷子又用帮楠楠请假的理由让他们去学校找校长批假条。
太明显了,支开他们的意思太明显了,阿昭站在玄关没动。
“大伟,你带楠楠去请假吧。”张峰打破沉默。
“好,今天周末,请完假我直接送楠楠上舞蹈课,中午回来。”
“嗯。”
谁都能看出大伟是在为他们留下说话空间,因为接下来说的事不能让楠楠听。
家里剩下的几个人短暂沉默,老爷子和张峰坐在长沙发,她和阿昭一左一右坐着单人沙发,中间茶几很空,一尘不染。
老爷子最先出声:“姑娘,我听秦院长叫你且且,你叫?”
“顾且,义无反顾的顾,遗憾且且的且。”
张峰和岳父对视一眼,走去卧室拿出一个黑色双肩包,普通至极的样子,打开后露出里面不普通的东西——钱。
张峰说:“这是三十万现金,其中十万是我已故岳母留下的遗产,另外二十万是我和岳父这些年攒下的工资,现在全部交给你,希望你用这些钱照顾两个孩子长大自立。”
三十万,在这个物价极低的县城无疑是笔巨款,况且张峰交给她的不仅仅钱,还有很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这份文件是房屋转让协议书,我不能写阿昭或者楠楠的名字,以防漏网之鱼对他们不利。现在填上你的名字,过户后麻烦你把它卖掉,留作阿昭结婚的聘礼和楠楠的嫁妆。”
——“还有这些基金保险购买凭证,是慧慧为两个孩子留下的后路。”
——“这两份是我和岳父的意外险,受益人是楠楠,我会写一份监护权代理书,到时候你去保险公司领钱就可以。”
每句话都像遗言,不,每句话都是遗言,她听懂了,阿昭也听懂了。
听懂不代表接受,阿昭猛地站起来,双眼通红:“这是啥意思!爸、姥爷,这是啥意思!你们到底要干嘛,连楠楠也不要了吗?”
阿昭太激动,刚刚经历慧姨离世还没缓过劲,又要面对自己和妹妹被抛弃,激动的难以自持。
张峰拉着他走去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顾且和老爷子两个人。
背包的现金裸露着,粉色纸钞藏在阴影里显出血红的颜色,真的,真的很像血。
她看向年迈的老爷子,轻问:“你们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吗?这么危险还要做吗?”
对方不打算隐瞒:“且且,我这一辈子都在干这个行当,小峰十几年的心血也在这里,我们父子俩联手打掉五个县市的窝点,现在突然冒出个大头,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以顾且的认知,无法理解面前这人对工作的执着,试探着反问:“张峰不是调去市里任职了吗,今后跟那些县城没什么关系,这里的钱足够你们在市里安稳生活啊。”
“安稳?不,你太天真了,想想脚下这座城,为什么跟别的城市像两个时代?为什么这么穷?你再想想,为什么五个县都是同样情况?这些地方人口不多、收入不多,可是瘾君子逐年增加,多少家庭濒临破裂,多少好端端的一个人沦为臭水沟的老鼠……且且,你能懂吗?”
她不敢接话,虽然不懂伟大和牺牲的意义,但是懂得违禁品的力量。
在夜色,对于达官贵人来说女人已经没有多大吸引力,他们要的是更刺激的体验,于是,夜色用钱控制员工和小姐,用违禁品拉拢大客户。
她那时很疑惑,如此明目张胆怎么没人查,后来才知道一个词——官商勾结,黑白互利。
想到这些,再联想张峰和老爷子的“必死”举动,好像抓住点什么。
“老爷子,你是不是查到源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官的?大老板?还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只得谨慎再谨慎用词,“源头是惹不起的人?”
对方察不可闻地轻轻点头,以示默认:“之前,小峰升任县长本是毫无悬念的事情,可是我们查到源头一些线索,他的升迁突然失败,紧跟着一纸调令下来,越级升为市里开发区主任。”
“这……”顾且睁着疑惑的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所以说调职是幕后黑手在拉拢你们?”
“是拉拢也是陷阱。”
静,骇人的静,声音和空气都静下来,令人心慌。
终于明白了,明白张峰竞选县长失利却调任更高职位,明白老爷子求她照顾楠楠,明白张慧临终前给父亲和丈夫购买高额意外险。
想扳倒一个惹不起的大人物,不是困难重重,而是九死一生。
她不伟大,无法切身体会翁婿俩的志向,但她知道他们做的事很对,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帮他们照顾孩子,免除后顾之忧。
“老爷子,我不说什么了,请你们行动前做一件事。”
“什么?”
“给楠楠改姓,和阿昭一样,跟我姓顾。”
“好!好好!谢谢你且且,谢谢!”
阿昭和张峰在书房待了很久,久到大伟领着楠楠到家才出来。
大伟在路上买了几个菜,一桌人吃得安安静静,像是分别前的最后相聚。
下午,老爷子和阿昭在家陪楠楠,顾且和张峰大伟辗转各个公家单位签字按手印,转户口、改名、房屋过户、公证。
或许由于张峰亲自出面,即便周末,这些单位办事效率奇高,一路畅通无阻。
最后一站——教育局。
顾且觉得奇怪,之前说好的行程并没有教育局,跑来这里干什么?
周末没人,接待他们的是匆匆赶来的郭局长。
张峰跟人说了几句,随后只见郭局领着大伟离开办公室,脚步很急。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是要给楠楠办理转学手续吗?”她忍不住问。
张峰拿出烟,深吸一口抬起头,眼神中含着歉意。他说:“且且,新县长不会给城隍村找老师,你顶替的支教名额没用了。”
“我明白,你已经调走了,新县长不可能像你一样袒护村子。”
“谢谢理解,我刚刚让郭局消除陶夏的档案,席教授那边能交待吗?”
“能!”她的回答底气十足,其实心里明白是交待不了的,席铭洲对陶夏的一切从不含糊,这次打乱计划的后果只能由她承担。
张峰观察人很细致,看她有些发愣,很严肃地又问了一遍:“且且,你跟我说实话,真的能交待吗?会有什么损失吗?”
“没有!”她极力摇头,扯谎道:“就是拿了人家十万块钱,到时候还回去就行了,真没有。”
张峰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说的数字和席铭洲告诉自己的数字一样,应该是真的。
没一会儿,郭局和大伟回来了,档案已经销毁,顾且这几个月领的工资改为办公支出,不用担心被查。
他们起身告辞,郭局突然喊出两个字——“保重!”
很常见的两个字,很常说的一个词,这两个字说明郭局知情,至少对张峰要做的事部分知情。
所有事情都办完了,回去的路上,前排两个男人又开始争论“走”和“留”的话题,顾且没插嘴,看着车窗外景思索今后的路。
没了支教编制,席铭洲肯定让她立刻回去,先不说会不会归罪,单是带着阿昭和楠楠就无法解释。
还有住处,她在沪上没有住处,曾经和姐姐一起住的公寓不能回去,退学了也不能住校,席铭洲的别墅更不可能。
最后是生活,她要如何在流程严苛的沪上为楠楠找一所学校,以及如何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阿昭。
现实问题,好难。
回到家的时候还没六点,阿昭在帮楠楠收拾行李,老爷子正在跟别人打电话,不停说着“加点儿”之类的词。
见到他们回来,这通带着祈求意味的电话终于结束,老爷子招手唤她走近,嗓音很哑:
“且且,有个小老板愿意买这套房子,不过他出价低,如果想以市场价卖出的话,可能需要等些日子,在这期间关乎你们的安全,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不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懂,不卖,这个房子不卖。”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这个房子可以说是最明显的目标,即便当下房屋所有人跟整件事没有关系,那些人也不会放过。
不卖,相当于等着危险上门。
张峰皱着眉头拍板:“爸,卖给电话里那个人,价钱低点也行,必须一天内交现金。”
“不卖!”顾且打断他的话,心里明白大家的顾虑是什么,“这里不卖,我知道你们要做的事很危险,但不代表没有成功的可能,如果最后结果是好的,卖了房子你们住哪儿?”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现在要最大程度保障你们的安全。”
女人挺起胸膛,努力做出十分自信的表情:“这点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带阿昭和楠楠回沪上,你们的敌人再厉害,应该遮不了沪上的天吧。”
她的话令对方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也令身侧的老爷子连连点头又想下跪。
阿昭全程没说话,用坚定的眼神表达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