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事情便是乔未生以曼丽为原型创作了神女系列,名声大噪,光环加身之余又创作了心肝宝贝系列,向人宣告画中的小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要将女儿的成长记录一直画下去。
最怪的地方来了!
心肝宝贝系列画到女孩八岁的模样后戛然而止,往后的作品只有动物、植物,不曾再出现人像。
顾且不明白,既然自己是乔未生的女儿,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为什么把她关在地狱般的房间里天天抽血?为什么跑掉那么久都没有找来?还有,为什么在夜色见面却不认识?
她把这些问题一一说给周延听,可惜周延也不知道答案,他只说当年五爷好不容易找到助产护士,从护士口中得知曼丽分娩时精神状态萎靡,根本没有求生欲望,大夫建议剖腹产,可乔未生不同意,硬是等到京市的医生团队过来把他们全都换了出去。
再后来,护士受命帮新生儿清理胎脂,这才发现孩子胸口有枚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哭声响亮,身体很健康,而虚弱的产妇当天便被那群医生带走,孩子也被乔未生抱走了。
顾且觉得哪里说不通,周延抢先说出了答案:“感觉到哪里不对了吗,护士说你很健康,乔未生却对外宣称你身体不好需要疗养,这就是矛盾所在,也是五爷决定必须找到你的原因,以及我弃文从医的源头。”
听完这些,顾且的脑袋已经不会思考了,好像她的思维总是被一次次的惊雷重击,好像她生活的世界总是喜欢颠覆她的认知,一次次,一回回,没有尽头。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小院,周延说出了找到她的始末:“你十二岁那年在垃圾堆里淋雪发烧,极度寒冷影响了你的下丘脑判断,将冷判定为热,脱光了衣服靠在大树下。那时有几个小混混想趁人之危,幸好看到你胸口的胎记,这才有了厉姝出现救下你的一幕。”
周延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后续:
比如五爷收养厉姝是为了让她模仿曼丽的穿衣打扮行为举止,以此勾引乔未生套出曼丽的下落;
比如一同收养卫泽是厉姝甘愿听命的条件;
又比如五爷本想让顾且有一个正常的童年,可是乔未生不放弃,只好把她拉进夜色留在身边保护。
那些她以为的悲惨经历居然是一种保护?
可悲又可笑。
推开木质栅栏门,小院里有很多村民,严格来说应该是很多保镖,穿着朴素毫不起眼,眼神和表情却是警惕戒备的样子。
一进门,各个方向传来问好,此起彼伏的“周哥好”、“小太太好”不绝于耳,有男有女,十分恭敬。
周延问向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兰姐,五爷今天吃东西了吗?”
那女人点点头:“知道且且今天来,吃了一些清粥,还梳洗了一番。”
“在后院?”
“在密室。”
“嗯,你去说一声吧。”
待那女人进屋后,周延微微侧过头告诉顾且:“她叫卓兰,自己人,可以信任。”
顾且心神恍惚地应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趁着等待间隙,她不自觉地观察这间小院,很普通的青砖房,有点像北方大户人家几进几出的院子,历史气息浓厚。看外观,算不上破败也绝对不能说豪华,至少对于五爷这样的身份来说,实在太寒酸了一些。
院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抽烟,看上去心事重重。
在这一刻,她忽然不想见五爷了,不想揭开那些尘封已久的秘密,有种预感,今天一旦踏进面前这道门,或许将会震断仅剩的一点点理智。
她想给阿昭发个信息,拿出手机才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周延说为了安全,方圆一公里安装了信号屏蔽器。
很快,卓兰出来了,轻轻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周延说:“丫头,待会儿见到任何场面都别怕,我们虽然不是好人,但绝对不会伤害你。”
顾且苦涩笑笑回应:“嗯,我知道。”
两人一同踏着门槛进屋,最显眼的当属迎面看到的观音画,素娟古布,水墨笔触,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形神兼备的菩萨像。
画前供奉着长明烛和檀香,香案前还有早已变色的烧纸铜盆。
卓兰递给她一支香:“且且,这是五爷亲手画的观音像,参照的是你妈妈的模样,上柱香吧,如果不忌讳的话,再给你妈妈烧点纸钱。”
顾且没接,呆呆地看着画中人的脸,哑声低问:“不是说失踪吗,怎么又来死人这一套?”
卓兰抬到半空的手缓缓落下,周延适时插话:“兰姐,先让她去见五爷吧,这种事不急。”说完走到香案一侧压下某处雕花,“观音像”顺势左移,露出仅够一人通行的下行暗道。
说是暗道,其实很明亮,亮的像是通往天堂的路,带着神秘的吸引力。
周延像神童一样牵起她的手,以长者的姿态护送她缓步进入。
一步一步,一阶一阶,总共三十六级台阶,最终来到一处堪比地宫的广阔场地,毫不意外,又是民国风的装修、民国风的家具。
顾且垂眸怅然,想到曼丽那些衣服首饰,不知是因为五爷喜欢,所以曼丽总是这样打扮,还是曼丽喜欢,所以五爷爱屋及乌,总之,民国风成为一种仪式或者默契,代表两个人千丝万缕的关系。
走到一扇红木雕花门前,周延说:“这是书房,五爷在里面等你,去吧。”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我在门外。”
已经走到这一步,不想面对也必须面对了,顾且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扑面而来,抬头看,书桌后面坐着一个耄耋老人。
老人很精神,不过一眼便能看出是强撑起来的精神,外貌可以伪装,眼神和气息却骗不了人,她有预感,这个老人快要不行了。
他是五爷吗?
应该是吧,虽然与想象中的神秘大佬不太一样,但是不难看出眉宇之间的霸气,说是霸气太笼统,更像是枪林弹雨下练就的萧杀之气。
老人身侧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很面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见此二人,顾且问出了平生最没礼貌的一句话:“你们谁是五爷?”
腰身笔直的老人突然欣慰一笑,没有回答她,而是朝身边的男人说道:“看看,跟曼丽一个性子。”
那男人也欣慰地点着头,露出独属长辈看晚辈的眼神。
老人招手让她走近,明明很虚弱却硬撑着笑脸:“且且,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很奇怪,顾且一点都不怕,之前心里对五爷的恐惧在真正见面的这一刻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她走到老人身边,本能蹲下身子仰头看,忽然有股冲动涌来,她将折扇放在一旁,双手搭上他的膝盖。
“五爷?”
“且且,你不用叫我五爷,可以像你妈妈一样叫我宋天佑。”五爷想扶她起来,可是两只胳膊使不上力,便转头叫身旁的男人搬个椅子过来。他对她说:“他叫顾崇安,就是你们常常聊起的神眼,也是你舅舅。”
顾崇安的名字令顾且瞬间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那是念初中的时候,学校忽然来了一群白大褂说要给学生体检,校领导似乎没有提前得到通知,导致当时场景特别乱,有的女生装病吵疼不愿抽血,有的男生直接哭着给家里打电话。
近千学生站在操场排队,排到一半的时候,学校又闯进一群警察。那时她刚好在前几排,看到警察中间走出一个脸色特别难看的西装男,然后就听到西装男和医疗队长起了争执,最后以一句“有什么问题我顾崇安一力承担”结束这场混乱。
当时她没想太多,只觉得这人的名字真好听,性格也霸气,简直就是害怕抽血的她心中的救世主。
回忆将将落幕,顾崇安扶着她起身坐在椅子上:“且且,你妈妈是我姐姐,我是你亲舅舅。”
“舅……舅舅。”
“乖,我去给你弄点午饭,你先跟五爷聊。”
“好。”
顾崇安离开之后,五爷从侧面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如同献宝似的递给她。翻开第一页,“曼丽”两个字稳稳躺在右下角,字迹娟秀有力,非常漂亮。
五爷并没有过多感慨抒情,可能是感觉到自己太虚弱,抓紧一切时间讲述曼丽的故事。
他说他40岁那年,十人帮刚刚在沪上站稳脚跟,可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几乎到了不能见人的地步。
在那个年代,出来混的都相信算命改运,他也找了一位大师掐算,大师说要养三个苦命儿,以善养为自己添寿,还要隐姓埋名不显人前,躲开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的索命。
当时他正好选中这个小渔村静养,机缘巧合下,遇到了父母海难离世的顾家姐弟俩。正式收养的时候,姐姐顾曼丽九岁,弟弟顾崇安六岁。
曼丽十一岁那年,村里有对小夫妻出海打渔失踪了,留下襁褓里的周延嗷嗷待哺,于是,三个孩子凑齐了,五爷的身体真的如同奇迹般好了起来。
也是从那时开始,五爷想尽办法退居幕后,同时将三个小福星悉心栽培予以善待,度过了生命中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