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味道……食物的本味,娴熟的技巧,以及恰到好处的火候,阿昭作为钟老的徒弟,真是学来了几分手艺。
吃着这些菜,又想起曾经的梦想——开一家饭馆,白天,老板在后厨做菜,老板娘在前厅招呼顾客;晚上,夫妻俩躲在被窝里数钱,顺便聊聊街坊邻居的八卦……
梦想永远是梦想,不可能实现了。
吃饱喝足后,邵杰自觉收拾洗碗,给四目相对的两个人留下说话空间。
“嘉嘉出去旅行了,你可以……不用做狗。”阿昭觉得最后四个字像是吞针,说得有些艰难。
顾且毫无反应,平静如水的眸子看不出半分欢喜,依旧恹恹:“不做狗,是要继续做姑娘吗?好,我去洗个澡,身上还有‘狗’的味道。”
他以为的“狗”是黑狼,心口又堵了几分,趁着人擦身而过之际,再一次抓住她的手腕。
“不、不是,什么都不做。”
“嗯?”
“你……你想做什么?我的意思是这几天嘉嘉不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顾且笑了,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讽刺:“呵呵,我想做什么?我想见神童,我想拜祭庄远,我想给五爷上柱香,我想找回妈妈的画,我还想亲眼看着乔未生得到报应。”
前三条阿昭还能理解,后两条他根本听不懂,甚至连她口里的乔未生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既然她说出来了,他总觉得必须办到才行。
“好,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见神童。”
“真的?”
“真的。”
顾且没有激动的兴奋感,因为心里把这话当做玩笑,并不奢望真能如愿。她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用以应付明天的其它折磨。
在她转身上楼之后,男人走到厨房门口,朝着正在擦台灶的手下急切说话。
“邵杰,你知不知道有个叫乔未生的人?”
邵杰觉得这名字有点眼熟,稍一细想便想起在哪里见过:“有!是夜色以前的客人。我以前学管账的时候您给我拿了点旧账练手,其中就有一个高级会员叫乔未生。”
“还有呢?”阿昭急急追问。
“说起来挺怪的,那人一年的消费都没有会员费多,当时我还纳闷,那人是不是钱多烧的,所以印象比较深。”
阿昭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邵杰正想追问,忽然怀里被人丢进一串钥匙。
“这是财务室的钥匙,你去查前十年的账……不,二十年,凡是跟乔未生有关的全部找出来。还有,想办法查查他现在在哪儿,越快越好!”
邵杰不敢耽误,立刻赶回夜色执行命令。
说是如有神助也不为过,夜色以前的真账都在神童手里,财务室保存的只是能见光的账,恰好乔未生总是砸东西赔偿,自然能在这里找到记录。
邵杰用一夜时间翻了二十年的账本,发现乔未生是在第五年开始出现,断断续续的赔偿记录停留在七年前。
在这中间的八年里,砸得最多的是镜墙,其次是茶几,还有一次砸到姑娘的头,大方赔了五十万。
五十万,这笔明账上最大的数字居然是赔偿,也就是在这笔赔偿之后,乔未生的名字再没有出现过。
邵杰觉得两者肯定有关,立刻对应日期查支出的账,查到后神色一愣,接受赔偿的人居然是柳清清!
可是……柳清清已经离职了,周锦程亲自来说的。
邵杰搭不上周锦程那样的人物,无奈只能先汇报给老大。
此刻已是清晨,阿昭正拥着怀里的女人尽情酣睡,倒不是昨晚又折腾了一夜,而是难得躲开了头疼和烦躁,抱着她像抱着一颗定心丸,睡得无比香甜。
邵杰的电话打扰了此刻的安逸,阿昭一只手鬼使神差捂住顾且的耳朵,另一只手按下静音,蹑手蹑脚走去阳台接听。
“二爷,查到点眉目。”
“查到什么了?”
“乔未生七年前断了会员,账上最后一笔是赔偿姑娘的医药费,那个姑娘就是c组组长柳清清。”
“还有呢?”
“没了,兄弟们还没查到乔未生现在的踪迹。”
“柳清清怎么说?”
“爷,你忘了上个月我给您汇报过,锦程集团的周总亲自来给她办离职,还把各种保险、档案都转走了。”
阿昭的确忘了,甚至根本想不起来邵杰什么时候说过,但现在顾不上细问,找到柳清清问清楚最重要。
“邵杰,你去预约一下,我要尽快见到周总。”
“问过了,锦程集团那边说周总带着新夫人出国旅行,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我知道了,你把周总的号码发过来,我想办法联系。对了,你现在开车过来,我们去趟疗养所。”
“好的二爷,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男人返回房间,一眼对上早已苏醒的女人,不知怎的,心底某处突然变得柔软,忍不住想捋捋她头顶那一撮呆毛。
刚刚伸出手,女人本能向后躲避,他的心又堵了。
那头乱发是陶嘉的杰作,坑坑洼洼长短不一,有的地方见了头皮,有的地方打了死结,再好的洗发水也解不开。
“姐,我带你去见神童,见他之前先修修头发吧。”
顾且没答应没拒绝,迅速跑到别墅门前静静等待,像是怕他会反悔。
邵杰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时,阿昭正在厨房做饭,站在花园也能闻到浓郁的香气,惹得肚子不停叫唤。
“顾小姐,二爷做的什么呀,真香!”
“不知道。”
“……那我先进去?”
“嗯。”
邵杰还没走到厨房,阿昭已经提着保温饭盒走了出来,不等他表达想蹭饭的意思,一句稍显急迫的安排飘进耳朵——“走,先去市区找个理发店,然后去疗养院。”
可怜忙了一夜连口早饭都没吃的跟班,只好拍拍肚子以示安慰,匆忙跟上老大的脚步。
在路边随意找了一家美发店,老板实在没有办法妙手回春,只得给顾且剪了个男士短寸头。阿昭看中模型上的假发,当即要求老板给她戴上,终于看出几分娇美的模样。
顾且全程不反驳不拒绝,心思全在即将见到的神童身上。她没忘记阿昭说过,席家快破产了,神童那条命也没几天好活,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怎样,但从“疗养院”三个字来看,情况应该不会太好。
上午十点,市区最着名的疗养院,她见到了行将朽木的神童和老了许多的庄芸。
三十五岁的神童头发全白了,不,应该说仅剩的几根头发白了,一米八几的人,瘦的只剩一副骨头,若不是周身连着惨白的皮,几乎就是一副枯骨。
他的眼睛蒙上一层灰白,因着眼窝凹陷显得很大,凄厉的大,却没有聚焦;
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长着烂疮,因为没有肌肉和脂肪,烂疮之中看得到发黑的骨头;
他的床边吊着尿袋,一股一股尿液掺杂着血丝,像是一点一点流逝的生命。
难以想象,六年前嘻嘻哈哈的男人变成如今这副……这副鬼样子。
还有庄芸,明明不过三十出头,脸上的沧桑和疲惫衬得她像五十多岁,已然没有过去半分利落的模样。
顾且站在窗边看了很久,看神童痛苦的隐忍,看庄芸不露痕迹的眼泪,看医生护士习以为常的表情,看病床边的尿袋……
没一会儿尿袋满了,庄芸打开旋口接进尿盆,走出来时看到了他们。
“顾且?”庄芸十分意外,有些尴尬地将尿盆藏在身后。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顾且颤着声音,不可置信又不得不相信。
“他……是被我连累的。”
是的,庄芸至今仍然以为神童的毒瘾是被自己连累,从未想过其它可能。
阿昭伸手去接尿盆,庄芸赶忙后退着躲开:“不行不行,二爷,别脏了你的手。你们先去后院坐坐吧,我等下过去再跟你们聊。”
顾且忍不住问:“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庄芸摇摇头又点点头:“阿烨刚刚吃了药,过一会儿才能醒,你……要是能等的话,他会非常高兴的。”
“我等!”
疗养院的后院很清幽,一眼望去看不到半个人影,顾且疑惑地皱起眉,来疗养的病人都不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吗?
阿昭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领着她走到一处阴凉的长椅处,坐下来慢慢说。
他告诉她,这里是一家特殊疗养院,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染了瘾不能去别处,只能以疗养的名义待在这里。
他告诉她,三年前有伙歹徒报复庄芸,神童是为了庄芸才被打针,时至今日,歹徒抓不到,瘾也戒不掉,只能这样好死不活的躺着。
他还告诉她,神童走到这一步的确是被庄芸连累,不过庄芸也辞掉工作尽心尽力照顾他,三年了,称不上谁欠谁。
顾且静静听完,没觉得太悲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心里蹦出“报应”两个字。
神童让老爷子染瘾,坏人又让他染瘾,因果循环,是报应啊……
没坐多久庄芸来了,似乎特意洗了把脸,瞧上去精神了一些。
她坐在顾且另一侧,先对阿昭表达谢意:“二爷,谢谢你帮阿烨安排这里,三年了,一直想去感谢你,可是阿烨身边离不开人。”
阿昭有些心虚:“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客气,钱还够用吗?”
“够的够的,其实你给的钱我都没动,阿烨有积蓄,我手里也有且且……我哥的那些钱,够用的。”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
庄芸勉强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个巴掌大的古董包装盒,真诚地递过去:“二爷,这是你让二宝送来的翡翠玉牌,太贵重了,阿烨叫我收好,找到机会还给你。”
“翡翠玉牌?”阿昭垂下眼眸想了想,这才想起之前有位客人送了一块翡翠原石,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让二宝去雕块平安无事牌用来讽刺神童。
“这个……你留着吧,就是一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