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短暂的讲述之后,阿昭颤抖着指尖轻轻抱住顾且,像是给予安慰,或是安抚自己的后怕。
饶是他现在已经是二爷,饶是他养着一批办事得力的手下,饶是他一句话就能断人财路、要人性命,可听到她说出那晚的情况时,仍旧一身冷汗。
街头械斗这件事他听庄远说过,庄远淡定的描述令人感受不到多么严重,此刻顾且以客观角度说出来,瞬间让人联想到血肉横飞的场景。
他不是怕打打杀杀的场面,是怕她没有从那一场劫难中逃出来。
他怕她会死,越来越怕……
回到别墅刚刚下午四点,顾且有些疲倦,许是这一天的情绪太悲伤,又或许身体只有这么多精力,她看看花园的狗屋,又看看上楼的楼梯,最后征询般看向阿昭。
男人心口紧了紧,立刻朝手下发令:“去把狗屋拆掉,有多远扔多远!”说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头:“姐,你去休息吧,待会儿做好晚饭我叫你。”
顾且点点头,并不打算追问对方的善变。
不追问不代表不多想,这个要她跟狗结婚的男人,仅仅过去一晚,改变可谓天翻地覆,任谁也无法不多想。
得益于坐牢那几年跟陆博宏学习,她觉得阿昭可能也有心理问题,或是精神分裂,或是人格分裂,又或是其它,总之,陶嘉不在的这两天,阿昭似乎并没有多恨。
毕竟只是学到些皮毛,很多事情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她不是一个执着答案的人,虽然贪恋,却也不是非要不可。
梦,如期而至。
梦里的庄远和神童都好好的,没死、没染瘾、没有睡在冰冷的地下任人遗忘,也没有躺在病床上等待死亡。
梦里神童和庄芸幸福地生活着;
梦里庄远回归警队,身手利落地抓捕嫌疑犯;
很好的梦,很好的结局,如果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楼下花园……
邵杰气喘吁吁地拆着狗屋,时不时发出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阿昭皱着眉,吩咐他“动静小点,别吵醒她”。
狗屋变成一堆木板,阿昭叫来物业拉走,朝着忙前忙后的邵杰伸手一招,将人召回屋里。
“查到乔未生在哪儿了吗?”
“对不起二爷,还没查到。真是怪了,那人六年前被判了刑,出狱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什么信息都没有,”邵杰顿了顿,猜测般小声嘀咕:“是不是被人做了啊?”
阿昭沉着眉点燃一根烟,深邃的眼眸无光无彩,烟气熏到眼睛,瞬间紧紧合上,很快又睁开。
六年前……又是六年前……巧合太多便不是巧合!
“继续查乔未生,再想办法查查我姐她妈。”
“啊?顾小姐的妈妈?还活着吗?”
“不知道,她说想拿回妈妈的画,应该是个画家之类,活着的、死了的都查。”
“好,我立刻去!”
“等等……”阿昭叫停邵杰的脚步,犹豫半瞬还是开了口:“今晚叫几个人去渔村堆个坟包、立块碑,碑上刻‘宋天佑之墓’,再做些烧纸的痕迹。”
“知道了二爷。”
邵杰离开,阿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臂覆着额头,长腿伸展放松,努力回想自己为什么要掘了五爷的坟。
因为恨吗?好像没有恨到掘墓鞭尸的程度,况且,他知道自己虽然不迷信,但骨子里还是敬重鬼神的,当时到底怎么了,居然做出那种缺德事。
若纯粹是为了报复、为了解气,早在圈养第一批手下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做,根本不该等到尘埃落定的五年后才动手。
扒坟、拆骨、烧棺、砸碑……他清晰记得每一幕,却想不起来做这一切的原因。
当时是余丑跟着去做的,所以当他绞尽脑汁想不出结果后,选择给余丑打个电话。
此刻余丑那边是凌晨四点,因着时差的缘故毫无睡意,正在上网查找当地传说。
越洋电话接通,余丑只听到轻轻的呼吸声从手机里传来。
“二爷?”
“狗剩的户口还没办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那个……我已经到米国了,正在查这边的鬼神传说。”
阿昭原本想问“什么时候去的”,转念一想,余丑办事一向迅速利落,便没有多问。
“阿丑,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去的那个小渔村吗?”
余丑当然记得,那天干的事让很多兄弟心有余悸,连他自己也做了好几夜噩梦:“记得。”
阿昭语气顿了顿,接着问:“我们为什么会去?”
这一问让余丑懵了,明明就是二爷亲自办的事,怎么反倒跑过来问他?不过余丑的脑袋实在不算聪明,没有听出手机对面的迷茫和疑惑。
他实话实说:“二爷,那天是您要去的啊。”
“我知道,我是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那么做?”
“爷,这个我真不知道。那天你让我去家里接你,刚见面就命令我叫二十个兄弟去渔村,还让兄弟们带上铁锨,我以为您是要挖什么东西,哪知道……”
阿昭有些不耐:“这些我都知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余丑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回道:“您那天情绪特别兴奋,眼睛特别红,一路都在说‘我要报仇’,我问您需不需要带枪,可您好像根本听不见我说话,那状态……有点神叨。”
阿昭一听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那只鬼又来了!
每次那只鬼出现的时候,他总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指证顾且、支走二宝、暗中关押顾崇安和卓兰、引诱神童复吸、掘五爷的墓……这些他都清清楚楚,但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自己干不出这些事。
那只鬼回来了,不,或许从来没走过。
“阿丑,尽快查!往深处查!我从夏令营带回来一只鬼,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查到它的来历!”
余丑彻底懵了,陶嘉这只鬼还没查到,怎么又冒出来一只?脑子糊成了浆糊,稀里糊涂应了一声,电话便被挂断。
天色渐晚,阿昭习惯性做好两菜一饭,量很少,只够一个人吃。他给顾且吃新鲜的,自己则打算吃早上装进保温盒里的饭菜,贫苦出身的人,总是不舍得浪费粮食。
轻轻走进次卧,床上的女人睡得香甜,手指蜷缩着抵在唇边,像是无忧无虑的婴儿,睫毛安详地重合在一起,没有丝毫颤动或不安,嘴角微翘,尤为平和美好。
心,忽然满了,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姐……醒醒,该吃饭了。”
睡意混沌的女人嘤咛一声,意识停留在美梦中,撒娇般拱进男人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摸着稍显差别的触感,小嘴嘟嘟囔囔:
“阿昭……阿昭……腹肌呢,怎么不见了……”
作乱的小手四处游荡,一心寻找最爱的腹肌,殊不知,所经之地皆为点火燎原,烧得男人意乱情迷。
“嗯~~~别、别摸~~~”
小手无意间经过某处,男人顿时感到那里触了电,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渴望,渴望她再碰一碰。
那是禁忌,是火种,是他并不知晓的快乐源泉,随意撩拨,风雨欲来。
“腹肌呢……腹肌跑哪儿去了……”
“乖,再摸摸……”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吵醒了小手的主人。
顾且猛地缩回手,眼神惊惶无措,反观面前的男人,一脸欲求不满的表情望着她,气息喘急,耳尖通红,明显动了情。
阿昭被这感觉迷住,拉着她还想继续,哪知手机太没眼力见,一直响个不停,彻底打断暧昧的氛围。
“接吧,可能有重要的事。”顾且心虚地说。
男人凑到她颈间拱了拱,音色又沉又哑:“别管它。”
手机还在响,阿昭正想按挂断,瞥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周锦程”三个字,顿时想起自己得找柳清清问清楚乔未生的事。
努力压下全身的蠢蠢欲动:“等我,马上回来。”
顾且一张脸红成了番茄样。
男人走去阳台接听,女人躲在被窝又羞又愧,懊恼自己刚刚的举动。
她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用六年时间说服自己回归“姐姐”的身份,却在一场梦的怂恿下前功尽弃。
耶稣复活用了七天,她的心,只用了三天。
转眸望去,一道玻璃门之外,短t短裤的男人扶着栏杆打电话,高大的背影,宽阔的肩膀,劲瘦的窄腰,以及……界限分明的假肢。
假肢的颜色与肤色很接近,可是连接处依然刺眼,做不到完美衔接。
看着看着忽然感到熟悉,那……那身衣服不是当年在县城买的吗?浅灰t恤,深灰短裤,没有印花、没有设计,通通20一件。
七年多了,针线也稀疏了,他怎么还穿着?
一瞬间心乱如麻,有个声音说“他还爱你”,另一个声音说“别妄想,他马上就要结婚了,有妻有女,怎么可能还爱你”。
玻璃门的女人内心乱如麻,玻璃门外的男人也皱起了眉头,因为手里的电话。
这通电话不是周锦程打来的,是柳清清看到阿昭的短信以为顾且出事打来的。
刚刚接通,柳清清火急火燎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小太太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
阿昭心里微暖,带着欣慰回答:“没有,她很好,是我有点事想问你。”
“问我?您说吧二爷。”
“我先说声抱歉,不是故意提起你的过去,但我现在很迫切地想打听一个人,他叫乔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