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和章毓莹得意的走了,剩下章毓卿和章毓舒留在偏厅里面。
过了一会儿,小沙弥奉上了凉茶和素点心,对章毓卿说道:“我师父在庭院中。”
章毓舒看他可爱,笑眯眯的问道:“你师父是谁啊?”
小沙弥看起来顶多七岁的样子,光溜溜的脑门,白胖可爱,胖乎乎的小手推了一杯凉茶到章毓卿跟前,说道:“我师父是苦德大师。”
章毓卿愣了一下,不知这小沙弥是何意,脑子来来回转了几个弯,最终沉默以对。
小沙弥看着章毓卿,又说道:“我师父说了,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章毓卿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章家大姑娘,被苦德大师点为凤命之女的是章家二姑娘,刚才随着我们祖母去听你们大师兄讲佛经了。”
“我知道凤命之女出去了,我没有认错人!”小沙弥嘟着嘴说道。
章毓卿顺着小沙弥的视线看过去,苦德大师站在庭院之中,夕阳西下,将他瘦削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去吧,不要让我师父久等了。”小沙弥奶声奶气的说道。
章毓卿笑容消失在脸上,从蒲团上站起了身。
章毓舒不安的看着她,小声道:“大姐姐……”
小沙弥扯了扯章毓舒的袖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章毓舒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章毓卿拉开门,出去了。
苦德依旧是一身灰麻布僧袍,和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家寺庙格格不入,仿佛是外面跑来打秋风的野和尚。
听到门开的声音,苦德转过身去,平静的看着章毓卿,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章姑娘,别来无恙。”
章毓卿一时搞不清苦德的意图,沉默冷淡的还了个礼。
苦德说道:“姑娘一定十分怨恨贫僧吧?”
章毓卿陡然睁大了眼睛,一颗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大师这是何意?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怎敢怨恨大师!”
苦德笑了起来,饱经风霜的皱纹舒展了不少,又问道:“姑娘可信命?”
章毓卿眼神变了几变,说道:“信!人的命都是生下来就注定的。”
苦德笑着摇头,“姑娘言不由衷,再说。”
“佛经中说过,今世的果乃是前世的因。”章毓卿又说道。
苦德还是笑着摇头,“姑娘,再说。”
“我不知道大师想让我说什么。”章毓卿火气慢慢涌上了心头,沉声说道。
苦德说道:“贫僧问的是,姑娘可信命?”
“我说过了我信,但好像大师不信我。”章毓卿淡淡的笑道。
苦德仍旧摇头,“贫僧的确不信,若是信了,姑娘就不值得贫僧特意安排这次会面了。”
章毓卿惊的握紧了拳头,莫非苦德给章家下请帖,言明一定要带章家三个姑娘,其实只是想见她?
“贫僧最后问姑娘一次,姑娘可信命?”苦德郑重问道。
夕阳西下,山间凉风起,满池洁白的莲花随风摆动,庭院中蝉鸣一片。
章毓卿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我不信命!”
苦德表情无悲无喜的看着她。
“他们说我克父克母,是扫把星,烂命一条!可我不信这个命!”章毓卿冷冷的说道。
谁也别把她踩到泥地里去,她就算是被打的鼻青脸肿,命悬一线,她也绝不退缩,绝不会跪在那里等人来踩,自暴自弃!
“贫僧观姑娘面相,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许多生死离别,致使姑娘心中郁气难平。”苦德叹道,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悯。
章毓卿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亲生父母皆是死在我面前,这算不得什么辛秘。不过,我素来以为看面相是道士的营生,大师都是皇觉寺的高僧了,没必要抢道士的饭碗吧?”
苦德身边的一个弟子僧人怒道:“施主这话实在过分,我们修禅之人一心向佛,六根清净,四大皆空,若不是心系苍生,怎么会入这红尘之世!”
章毓卿挑眉讥笑,“四大皆空还这么大的火气,可见一点都不空!”
谁不知道皇觉寺的和尚住在京城风景最好的地方,上千壮汉不事生产,全靠百姓供养。
这人居然能把白吃白喝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确“修为”很深。
“你!”苦德的弟子被怼的哑口无言,瞪着眼睛看着章毓卿。
苦德低声笑了起来,“退下吧!自己修禅不精,骄傲自大,不枉今日吃了章施主这一个教训。”
年轻的僧人面露愧色,退出了庭院。
“姑娘不信命,想必十分怨恨安排了姑娘命运的贫僧。”苦德微笑道。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了胸中翻涌的不平怒火,淡淡的说道:“大师随便一句话,改变了无数人的一生。”
若不是苦德指了章毓莹为凤命之女,她怎么会命运被摆布,被强留在京城,替章毓莹嫁给陆惟!
“姑娘既然不信命,为何认定了未来一定不好?”苦德反问道。
章毓卿冷笑一声,没有辩解。
这还用说?陆惟被摁头娶她,她在陆家能过的多好?何况最终故事必不可免的走向陆惟和章毓莹共结连理的结局,届时她该何去何从?
苦德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姑娘,逝者已去,过往木已成舟,不可改变,而未来虚无缥缈,命无绝对,人能把握的唯有现在。”
章毓卿皱眉,“大师何意?”
“现在一旦过去,未来便是现在!姑娘未来如何,全看姑娘现在如何。”苦德说道,转身离去。
山间晚风吹拂起了章毓卿的长发和裙角,晚霞照的大地一片艳红。
章毓舒探头探脑出来时,看到的便是章毓卿孤身一人站在庭院之中。
“苦德大师呢?”章毓舒好奇的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章毓卿淡淡的说道:“胡言乱语,装神弄鬼!”
“啊……”章毓舒尴尬的笑了笑。
两人回了室内,没一会儿,章毓莹和老夫人回来了。
“大师的首席弟子佛法见识果然高深!”章毓莹看了眼章毓卿,高声说道。
见章毓卿和章毓舒没有回应,章毓莹又说道:“可惜高僧大师说的明明白白,只邀请了我和祖母,不然我也可以带你们俩一起过去听听!”
“她们两个一个年龄小一个脑袋笨,哪听得懂高深的佛法,去了也是白搭!”老夫人捧场笑道。
章毓莹得意的笑了。
章毓舒眼神诡异的看了眼章毓莹,暗道方才苦德大师可是亲自来寻毓卿姐姐的。
但章毓卿没有开口的意思,章毓舒自然不会说。
一行人回到章府的时候,已经月朗星稀了。
章毓卿的床上摆着一套大红嫁衣。
王春娘迎上来,拉着她笑道:“章夫人那边送过来的,你快试试,不合身的话明日改一改。”
“不试了,就这样吧!”章毓卿扫了眼床上的嫁衣,兴趣缺缺。
王春娘看着章毓卿的背影叹气。
“姑娘,日子是人过的。”王春娘劝道,“陆公子同罗公子一样,都是良善之人,你那么聪明,只要愿意,跟陆公子也能把日子过好了!”
章毓卿坐到椅子上,拆了头上的发髻梳头,心中撇嘴,陆惟心里装着章毓莹,为爱哐哐撞大墙,她就是有爱因斯坦的脑袋,也想不出主意掰回陆惟往南墙上撞的那颗头。
“再说吧!”章毓卿敷衍道。
那套绣着百年和好,早生贵子的大红嫁衣被章毓卿粗暴的卷起来,随便扔到了椅子上。
夜里,章毓卿躺在床上,回想着今日苦德对她说过的话,“姑娘未来如何,全看姑娘现在如何。”
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夏夜里的不知名虫儿在轻声鸣叫着,旁边榻上王春娘早已熟睡。
“是让我把握现在,改变未来吗?”章毓卿喃喃说道。
可未来早已注定,她如何改变?
章毓卿烦躁的翻了个身,窗外的一缕月光透过窗棂照到床上,章毓卿猛然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未来虚无缥缈,命无绝对。
陆惟和章毓莹共结连理只是未来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只注定了很小的一部分结局!
她的命运未曾说,那便不是注定的,她不认命!
章毓卿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激动的情绪。
到了出嫁那日,黄昏时分,在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中,章毓卿换上了嫁衣。
前院里一个丫鬟跑过来,笑道:“迎亲的队伍到了!新郎官到了!”
玉姑扶着老夫人过来,看到一个明丽的大红色堆积出来的美人背着手站在那里,秀丽绝伦的脸上神情冷清,毫无新嫁娘的娇羞。
平日里章毓卿打扮素净,此刻众人见到盛装打扮的章毓卿,都不免被惊艳到。
新郎官一到,接了章毓卿离开章家,章毓卿便是陆家的媳妇,不再是章家的姑娘。
此时此刻,尽管老夫人自觉已经足够铁石心肠,还是多少有些伤感动容,忍不住说道:“你,你日后要好好的,尽心侍奉夫君公婆……”
“说完了没有?”章毓卿冷冷的问道,拿起了搭在椅子上的红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