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似乎是燕长凛的府邸,白青子稍微还有些印象。
旁人偌大府邸都是几十上百的仆人伺候,而燕长凛生性孤僻,喜静,除了每日来打扫的仆役,只剩他自己孤零零的住在这里。
话说……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燕长凛打晕的来着,他现在怎么样了?
沿着长廊亭台往深处走,寒月白雪,风吹拂过竹林泛起箫声般的肃寂之音,荒凉,悠远。
燕长凛就孤寂一人站在庭院树下淡漠的赏着夜雪,白青子悄悄爬上树枝摇落他满身雪似梨花。
他转过身,缓袖如云,临风猎猎而立,哪怕是肩头发上已经覆盖上一层抖落的积雪,他也并未掸去,只是平静望着刚退烧就有闲心恶作剧的少女。
那个硬质乌纱的面罩又戴回了脸上,像是某种抑制,禁锢着他的本能。见他安然无恙,白青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气氛有些尴尬,她从树上跳下来拍拍掌心的雪,莫名有点儿紧张:“那个凶手的尸体……”
“已经交由大理寺。”
“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就是天黑,怎么现在还是天黑。?”
“你昏迷了两天。”
“啊?!小四都没有过来找我么…真是,对了燕大人,这几日在府上叨扰你啦,反正咱住得也不是很远,那那那,我现在回去吧。”
白青子脑子乱得很,一来是操心男主陆离那边的事,二来那个提示音小东西似乎已经装死很长一段时间了,它也从来没解释过燕长凛的第二人格。
但她寻思着,应该跟燕长凛还是暗卫时的那段日子有关吧?
她胡思乱想着,可在燕长凛看来她高烧刚褪,身体还虚弱着,让她淌雪夜行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燕长凛微微皱眉,却还是应了:“我送你。”
白青子一惊,甚至抱着胳膊往后缩了缩。
这这这,这不对劲吧!这哪里是拽得二五八万的堂堂燕总督口中能说出来的台词啊。她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毛骨悚然,还是受宠若惊。
一看她这傻气的表情,燕长凛就有些想抬指抚额。
这么蠢又这么胆小的姑娘,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跟歹徒以命相搏。
虽然她在自己面前时看上去很不靠谱,大大咧咧,话多,每次见面都一副很傻很狼狈的模样,眼泪又掉得很快,简直像是大山深处窜出来的蠢狐狸。
可望着她,燕长凛却总能忆起她拼命握紧手中的绣春刀,双腿都在打颤,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依旧不愿意服输的倔强模样。
她是一个矛盾体。
胆怯且勇敢,脆弱又坚强。
燕长凛心尖微微泛起软,面上仍是六亲不认的冷脸:“还走不走?”
简单的四个字,也能被白青子脑补成“还滚不滚”,她果然又被任务目标讨厌了吧。
垂头丧气的,她低着小脑袋跟在燕长凛身后。
长街雪不歇,浩浩荡荡已经下了九日整,就连京城也隐隐有些被暴雪影响,更何况是历年都会闹雪灾的青州,也不知那里的百姓现在如何了。
白青子很想帮他们,但她不能改变有关主角的剧情——
身为神医亲传弟子的女主,正是在那场雪灾的瘟疫中研究出解药,仁医心善的她也理所当然的被陆离看上,成就一段佳话。
若是雪灾瘟疫都被朝廷早早插手解决了,女主无出场机会,反而整个世界线都会崩塌。
天马行空的操心着这些剧情,白青子没注意看路,被埋在积雪里的石头绊得一个趔趄差点扑进雪堆里。
前边的燕长凛没有停下脚步,目不斜视的望着前面的路。后面的白青子揉揉冻得发红的鼻子,万幸自己丢脸没被对方看见。
可夜色又黑,风雪交加难看清路,街巷积雪几乎没过脚踝,病愈身上没什么力气的她很难迈步。
她眨巴眨巴眼,伸手悄悄牵住他一抹衣袖,以不会被对方察觉到的轻微力度拽着。这样就不会走丢,也不用努力去辨认路啦。
突然想起了牧师先生呢~
白青子沾沾自喜,为一点点值得高兴的回忆笑得眉眼弯弯,前边的燕长凛透过余光往后瞥,眉梢微扬,面色依旧肃穆凛然,清咳几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一开始还相安无事,可白青子走着走着就开始犯困,眼皮倦怠得怎么也抬不起来,杏眸半瞌,到后面几乎是被燕长凛拖着在走。
若是再不管,恐怕她能躺地上去。
燕长凛止住脚步,面朝她伸开广袖:“要不要抱?”
清清冷冷的人,疏离的声。
若是清醒状态下的白青子定然不敢冒犯于堂堂燕总督,连牵他衣袖都偷偷摸摸,她哪会敢让他抱着。
可她眼下揉着红通通的眼眶困得神志不清,下意识的就将眼前之人当成了阿凛,软软的搂着他的脖子贴贴了上去,口齿不清的软糯:“要。”
于是燕长凛抄起她的膝盖弯,将这大病未愈的“靠谱”同僚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他体凉,身上并无多余温度,但将脸埋在他怀里被他宽大的衣袖庇护着,总比站在风雪里要温暖些的。
白青子蹭了蹭他衣襟,迷迷糊糊合上眼,将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而燕长凛近乎抵御了所有疾快而来的雪,将她稳稳当当的护在怀中。
“燕大人…”
她困得睡眼朦胧,却还惦记着任务目标,神志不清的拽着他的衣襟唤着他的名字。
燕长凛脚步微顿,答:“在。”
她已然无声,睡得酣甜。
细雪簌簌,将近年关,深夜长街燃起喜庆的红灯笼,深巷里偶闻犬吠,几户亮着油灯贴着红对联的人家仍传来轻轻交谈声。
温暖的光映上白雪,也映上她白净的脸。
燕长凛垂眸。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这些曾经令他厌恶、令他觉得自己与世间格格不入得,在这一刻却在他心底定格,岁月轻缓,静好得令他恍觉如梦一场。
所有见过他另一面的人,最后都会避之不及。
他总孤身一人,自卑而又倨傲,以孤僻维持着自己难堪的体面,作为人的体面。
他厌倦人间温情,视它为自己无法触碰之物。
可当他在梨树下转身,看见那披散着墨发的小姑娘朝他笑得盈盈时,她眼底无半分惊惧,湛清的眼眸温柔盛着跌碎的月光。
原来被视为脏浊晦气、被厌恶恐惧、被骂做怪物般的他,终究也会遇见一个永远也不会避开自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