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江朝欢心中巨震、了然明悟,从前许多疑团顷刻得解。
他忍不住一声冷笑,长剑抖动,欺身直掠向网中那人。
青光一闪,便听猎猎风声,激得池水轰然荡起,一个呼吸间,剑芒已笼于萧思退周身,倒悬着直指他咽喉!
四周神职司使俱是大惊,生怕这身系全教命运的人命丧剑下,急忙一齐松手放线,便听“咚”的一声,萧思退整个人重重跌入池中,堪堪避开了剑锋。
谁知,江朝欢亦在同时收力提剑,转而左手抛下银勾,当即锁住萧思退脚踝,就在余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拉一拽,把萧思退从酒池中捞起,扔到了几丈外远。
众黑袍客知被耍弄,为首的莫司使一声令下,便皆亮出兵刃,团团围住了江朝欢。
另有数人在他令下朝萧思退处赶去,江朝欢正要追过,却见一道熟悉的绿色身影飘来,他双脚一软,几乎定在原地。
--顾襄,原来是她!
下一刻,只见顾襄拔剑出鞘,几招穿云破狠辣无比,那几个黑袍客登时倒地身亡。
虽然顾襄剑招高妙,但能如此迅速制敌也是仗了出其不意之功。二人均明白,拜火教之人武功未必多高,但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若耽误片刻,便容易被他们趁虚而入,着了他们的道。
于是,两人目光一接,俱各心领神会。
但见寒光闪逝,快到出奇的一剑已如流星之芒,江朝欢本还背对着池边众人,却像身后长了手一般,余人还没看清他如何出手,均喉咙一凉,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脖颈上喷出一蓬血雨。
一剑之中隐着十五招,以快为要旨,却也需以极强内力支撑。这招“风卷残云”原是穿云破中最艰涩一招,便是江朝欢也是习得风入松、近日又内力大增后才能使得如此老练。
不再管一个接一个倒下的黑袍人,江朝欢慢慢转身,目光寻找着赶去护住萧思退的顾襄,却听到了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
江朝欢心下一急,忙飞身而至,见萧思退倒在地上,人事不知,而顾襄半跪在一旁,已经恢复了镇定。
她也认出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中仍是掩不住的疑惑:
“陈-西-华!”
尽管面目仍是嵇无风的,但乳下三寸那道剑疤却狰狞入目。江朝欢剑下留的伤痕,他自己自然一眼便能认出。
两人不由思绪纷乱,回到了那玄天岭求医的茫茫冬日。
“怪不得……他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顾襄喃喃低语,突然,把手伸向萧思退脸庞。
“不必。”江朝欢知道她是想抹去其脸上矫饰,验证他到底是不是陈西华。便摇头道:“陈西华,也只是他伪装过的人之一。”
顾襄闻言收回了手,听着江朝欢的语气,倏然明白了过来:“你早就知道了吧。你让他扮作叶厌跟在你身边,现在又让他扮成嵇无风,他到底是谁?为何听你指令?难道两年前他出现就是你安排的?”
江朝欢心中一滞,待要解释,却见萧思退咳了一声,醒转过来。
见二人神情,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缓缓抬起右手,放在自己胸前那道骇人的伤疤之上,重新合上了眼。
良久,嵇无风的声音从他这具身体里发出,却带了几分嵇无风不可能有的戏谑与不甘:
“阔别两载,二位别来无恙。”
营州酒楼初遇,他选拔护卫,顾襄一袭青衣从天而降;玄天岭重逢,他死乞白赖,硬是跟着四人,在望海崖遇险后分别。这样一个不懂武功的富家公子,原本该与顾襄二人形同陌路,不会在她心里留下一点印记。
谁知长白山下再见时,他鼓动长白教众叛变,欲以七仙阵将一行人歼灭在山脚,两方已成仇敌。一番激战后,江朝欢一掌打断他肋骨,将其毙命。
临走时,江朝欢又在他乳下三寸肾心交汇处补了一剑。自此,他们自当此人是死得透透了。所以从未想到这擅长易容的萧思退竟早在两年前,就以陈西华的身份与他们相处过。
“好啊,新人竟是故旧!你为何没死?”顾襄不客气地冷眼凝视着他:“当年是谁派你接近我们的?这次,又是谁让你来的?”
两年前几次意外,江朝欢便开始觉得暗中有个神秘人推波助澜,从小缙失踪、引罗姑抓走顾襄、又引他自投罗网、到其后谢家灭门惨案,无不隐隐有着那人手笔。
现下骤然得知这萧思退便是陈西华,他不仅明白了为何萧思退对二人如此熟稔,更联想到了那个派他对嵇无风下手的人,只怕也还是那许久未有动作的神秘人!
神秘人的这个手下,极擅易容伪装,当日便险些害他们命丧长白,现在竟改头换面,再度归来,仅仅是想一想,都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萧思退淡声笑道:“二小姐如此性急,这诸般别情,岂是几句能说完的?你不如问问身边这位,为何要我扮作他的属下,留在他身边。”
听他挑拨,江朝欢心里一紧--此事的确很难解释。谁料顾襄并不看他,却拔出剑来,沾着黑袍客血的剑尖抵在萧思退那道剑疤处,滴落的鲜血又一次染红了旧伤。
“我没有所求,不必留着你性命。说不说由你。”
听顾襄凉凉的语气,江朝欢便知道她在这须臾间已经想到了自己与他周旋,是因为有所图谋,不禁心中苦笑。
却见萧思退恨极的一眼朝自己扫来,仍是多次见于颜色的那种敌视,咬牙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吧,所以你才让我留在这里……可惜我没想到你如此歹毒,你离开后我刚去衣给身体矫饰,拜火教人便来对我动手。你早就知道我是陈西华,又何必惺惺作态?如此辱我?”
“少说废话!”
这次,还没等江朝欢说话,顾襄便急喝一声,手中长剑一抖,就刺入了一分,鲜血赫然溢出。
萧思退全身一颤,不敢置信地望着顾襄,眼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竟渐渐地猩红了眼眶……他又哭又笑,不顾剑刃倾身而起,慢慢开口:
“两年前,我奉主人之命接近你们,被你们重伤之后,主人救下了我。但此后我心中日日后悔,在主人又要对你不利时,我为你背叛主人,被迫投奔了拜火教以求庇护,其中多少辛苦……”
“甚至为了再见你一次,我又背叛了拜火教,留在他身边……可为什么,为什么你眼里从来没有我?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在偏袒他?!”
他在说什么啊……
他越说越激动,连双手都在颤抖,而听在江、顾二人耳中,却实在太过震撼而滑稽。
--从嵇无风的面庞、用嵇无风的声音,说出这番竟似大有情意的话,虽然一时难以理解,却也因他过于诚挚而神圣的神情不由悚容。
顾襄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却听江朝欢显然是压抑着怒气问道:“主人是谁?”
“主人是谁?”
萧思退重复了一遍,忽然大笑:“哈哈,哈哈哈,这不是你扣下我最想知道的问题吗?你是不是还想问萧望师是谁?还有,我们又为什么知道你是谁?哈哈,可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